京兆府很忙,非常忙碌。下至小吏,上至府伊,都为了这桩案子,到处奔走,查关系的查关系,写案牍的写案牍。人人自危,人人心慌,这件事情要是办不好,是要掉脑袋的,他们京兆府,可不敢有什么队伍好站啊。内部官员每次开会分歧尤为严重,指着桌子开骂,互相吐唾沫星子,都害怕当差有一丁点差错,在这种紧要关头,帝王派了个啥也不懂的毛头小子,来当他们的顶头上司,真是——要了人命,所以他们挑灯熬夜,自己解决问题,绝不劳烦新任司官。
内室中,气氛紧张,一排排坐在那里的官员耷拉着个脸,低着个头。新任司官看了看这场景,咳了咳。便有主审官起来呈报案情:”大人,由于犯人大掌事于牢中暴毙,所以我们诸位怀疑另有他人作案,果不其然,查到三掌事魏楼树,也去过药铺,且追捕张彬的使伊明确查到,魏楼树就是加害二掌事的幕后真凶。本来案子到这里可以结案,魏楼树也承认是他杀的人,但此案还有诸多疑点,比如,大掌事为什么会在老中死掉?他们之间真的只是财务恩怨这么简单嘛?“
庄司官的手敲了敲桌子:“请诸位大人,加急对魏楼树的审讯,必要时,借用一下家眷也不是不可以。”
几个原本低着头得侍郎忽抬头看了看这个一脸温和气的书生,不由的有些冷汗从后背冒出。他们面面相觑,没有说话,因为不止魏楼树被他们打的个半死,他带的家眷不管男女,也被打个半死,然而诡异的是,不论如何折磨他的家人,魏楼树都没有一点反应,只是垂着头,仿佛死了一样。
“他的家眷都在这了?”司官问道。
“不曾,只有几个老仆和他夫人,他父母已经身亡,唯一的儿子,下落不明。我们已经在追查了。”小吏答复道。
庄司官点了点头,打算去瞧一瞧这硬骨头,他跨出内室的门,忽想起什么,“对了,你们把从沁芳斋搜出来的东西给我瞧一瞧,”他一只脚跨出去,又转过头:“还有他们的账本,一并给我。”你说,这店铺这么大,得有多少银子啊,才让这三个掌事内讧不断,直到,鱼死网破。
死牢内,庄司官绕着浑身是血的中年男子走了一圈,仔细的看着他已经有些花白的银发。
“你既然这么不在乎你夫人和跟随你多年老仆的性命,想来是有了万全之策吧。”他蹲下来,地上的人没有任何动静。
”那个人,许诺了你什么,让你如此天真的以为一定会兑现?“
“对了,忘了告诉你,你儿子已经死了,因为不止我们在追捕,还有别人,本来已经要抓到他了,谁知道,他站的地方是块碎石,他没站稳,掉了下去。你若还不供出背后到底是谁在指使你,那我就让你们一家永世不得翻身,你的本族和其他族人后代,不得参加本朝科考,更遑论买收官职这样的下作手段。所到之处,所有县衙不得收留,若发现胆敢停留,立即驱逐出城,你听明白了吗?”庄季由闭了闭目,看着仿佛睡死过去的魏楼树。他忍着上前踢一脚的冲动,甩了甩袖子走了。
庄司官,正脑壳疼着,他摸了摸头,看了看桌上送来的东西,都是从翠沁斋搜出来的,写成了一本目录,他随便翻了翻,看到了放在最底下的账本,他拿起来,随意的翻阅,没发现什么,都是些琐碎的东西,要说这翠沁斋可真是个交税积极的商家,每回都交的分毫不差,他看了会儿然后就又放下了,出门不知往何处去了。
这边,从门外悄悄进来一个身形,他走到了案前,看了看,拿起目录,又放下,翻了翻那本账本,然后也走出了房门。”
到了夜幕时分,庄司官也没有吃下去多少,胡乱吞了些就算了事了,他照常在府院里巡视,忽的被人叫住。
“司官留步。”他转过头,看到白日呈报案情的主簿叫住了他。
“大人,我想趁早将事实告诉你,还记得当日在大牢暴毙的大掌事嘛?”主簿道。
庄司官点了点头:“记得。”
“他是被人买通毒死的,按理来说,他根本不知道魏楼树的计划,就算严刑拷打也不会对他有什么威胁,但他却被人毒杀,只能说明,大掌事知道什么内幕,一旦逼供就会威胁到某人,所以非死不可。”他顿了顿,接着说的:“而魏楼树,没有这个能力买通狱卒,所以……”他的眼睛亮了亮:“他是替死鬼。”
庄司官眉头皱了皱。
同一时间,在另一个屋内,伯夷毫不犹豫的用手击了一下桌子:“他是替死鬼,真正的幕后之人,只怕不仅有官职而且还不低于四品,又或者,是皇亲国戚。”
“为了什么?就为了?”姜禾有些疑虑。
“希望不是我猜测的那样,我今天去看了他们的账本,假的。”伯夷道:“只能说明有大量金银出入到不能说的用途上去才会做假帐,因为以他们的财力和背景,根本没必要避税。”
这本假帐到底掩盖什么,沁芳斋的少东家在用这比钱做什么?四殿下是否知晓呢?
皇宫内。
三殿下跪着,如往常一样请恭安,帝王没有出声,大殿里只有宦臣更换熏香盏的声音。
他跪着,看不见高座上,帝王的脸,三殿下的脸有些发白,却没有出一声,生生跪在大理石砖的地板上许久。
“臣,犯了错,请陛下责罚。”
“何错之有,说来听听。”帝王的声音一如往常。
“不该打探四弟的案子。”他的声音到尾音弱了下去。
“啪!”卷轴从上面扔下,砸在了他的脚边。
“你那是打探吗?!”陛下气极,拿起东西随手一扔。
“臣,不曾害过几位胞弟。臣只是想平衡局势,让父王少些为难。”
“混账!你几时上心过这种事情!你四弟如若有错,国法在上,当罚则罚!你这个做兄长的,难道还要推他一把嘛!”陛下气的身体直抖。
三殿下,抬起头,望着高座上,他的父王。
“四弟自小由陛下教导,陛下自然清楚他的秉性。不像儿臣,还要陛下猜忌。”三殿下说的波澜不惊,平静的看着高座上的人。
高座上的人突然愣住了,没有说出话来。
“儿臣,只想庇护可以庇护的人。”三殿下的背脊极挺拔如松。
大殿内,帝王的脸忽然暗淡了:“太子的事不要插手。”
三殿下没说话。陛下仰着头,叹了一口气:“下去吧。”
帝王的头淹没在升起的熏香之中。
公务繁忙,陛下不曾亲自教导过他,中宫娘娘又素来不喜欢小孩子,幼时也不曾哺育过他。所以,三殿下昭佚,是由他的哥哥,太子照看大的,一同教导的还有从前的尚书,他的老师卢沣明。
三殿下,无父母照看,自顾自的,长大了。
到如今,一袭月衫,茕茕而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