闵家村,破败茅屋内。
墙壁坍坏,屋顶破漏,处处显露着争斗后留下的伤痕。
一身材魁梧壮汉,浑身是血,衣衫破烂,手持长棍,半蹲在地上,一个妇女以及一个孩童依偎在他怀中。
伴随着一阵脚步声,几个手持拓木长棍的庄园护卫依次走了进来,相对二站,中间流出了一个通道。两个身材明显比其他护卫更加高大的佩剑护卫,簇拥一个,看上去似乎已经十一二岁,可娃娃脸十分明显,穿着华贵的小少年以及一个白衣儒生,走了进来。
“闽河!”
两大护卫之一,对着蹲在地上的大汉大喊了一声,待后者转头看来,又道:“这位是我们公子。你们一家能从数十个强人手中活下来,这都得益于我们公子之恩。还不快过来拜谢!”
壮汉与家人互相对视了一眼,旋即牵手来到少年身前,不远处跪下,朝着少年拱了拱手道:“多谢公子搭救。公子对我一家大小之恩,闽河丢定然磨齿难忘。”
声音显得有些勉强,似乎内心对这样的话,还有些抵触。
少年与文人,只是静静的看着,没有动作。
护卫又道:“我家公子,前些日子,听闻了你路见不平,从一伙强人手中就下了一些无辜百姓的义举。打听之下,又得知你没将那些强人杀尽,就知你惹上了麻烦。公子念你行为仗义,便暗中留意此事,多方打听,许多谋划,这才有了今日之举。要不然,岂能如此巧妙的在关键时机救下你大小一家?”
闽河又对着少年行了一礼,却不看少年。
旁白的一个文人打扮的人,发出冷哼,
“你这番表态,可是因我家公子,没能帮你救下村中老小,因而心生怨念?”
闽河一脸傲然,跪得端正,一言不发,更加证明了文人说中了他的心思。
少年仍旧一眼不发,只是目不转睛的打量着闽河以及他的家人。
文生冷笑道:“你也不想想,此事乃是因你而发,村中老小的性命,难道还不该算到你的头上?你行差有错,留下隐患,恶果自然还得由你承担。公子率领我等,救下你的小命,也不过是为了再给你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
“至于救下村民。你也不想想,我等本是与此事无关,又凭什么要为你犯下的错误,平白拿自家性命去拼?”
闽河闻言,面有愧色,这才认真的对少年行礼,“多谢公子以及诸位好汉舍命相救。我闽河若是不能将那些强人尽数杀绝,以为我村中父老报仇,誓不为人!”
文生点了点头,又道:“这才有点像一个男儿汉的样子。要是接受了恩惠,还不知满足,那我们公子,才是真的救错了人。”
“不过,你有没有想过,杀了那伙强人,也只是减少了附近百姓的苦难。有没有想过,当今这天下,还有许许多多的百姓,遭受着类似的苦难?”
“我想问你,对于那些人,你是打算没有看见,便当做不知道,还是如你之前拯救无辜百姓一般,做出义举呢?”
闽河面上阴晴不定,心中几多犹豫,许多顾虑。
文生趁机又道:
“如今那伙强人,尚余二十余人。你是打算拖家带口,与他们拼个你死我活,只求个心里无愧,而不在以最终是否能为父老复仇?还是将妻子好生哺养,将那货强人尽数诛杀,进而拯救天下更多苦难百姓?”
“好男儿生在世间,于内应当奉养父母、哺养妻子,于外将志向加以施展,才不枉在世上活一遭。”
配合现下的场景,文生的话蕴含的意味,就显得十分的明显了。
闽河心中十分清楚。来回扫视少年与文士后。转身跪在文人身侧,朗声道:“还请先生不弃,小人闽河愿长追随在先生身侧。”
“哈哈~”
文生笑着摇了摇头。
随后,那一直不曾开口的小少年,面上露出颇为失望的神情,用鸭亲般的声音笑道:“我本以为你乃是一义士,见识决断能过常人,却未想到,你终究还是以貌取人。”
说罢,小少年i便转身朝着外面走去,文人紧随其后。不过片刻,一干人等,尽数朝着村庄外,远离去了。
黄土小路,坑坑洼洼,高低不平。
两只黄马,一前一后而行。在两匹马的后面,数十步远处,数十个庄园侍卫,或徒步或骑马,远远的缀在后面。
“桂师!您来回奔波,已是劳累。又随我前来围杀强人,折腾来去,小子私下有些不忍。”
一去之前那副没有什么表情的模样,此时少年脸上带着微微的笑意,眼中带着微微的担忧。
“哈哈哈”
文人笑得十分自然。
“公子何做此言?我桂某人辛得公子慧眼垂青,才能心中抱负得以施展。行能施展自身抱负之事,又会觉得劳累?其他不说,就今日随公子前来,围杀强人,桂某人就得到了不少的收获。”
“况且,就轮自身牺牲而言,还是伊兄最甚,我等几人,自愧不如。”
少年闻言,笑意更浓,带文人讲完,他又问道:“不知伊师,情况如何了?”
文人眼中发出一种难以意味的光芒,笑道:“伊兄果然颇有经商天赋,手段齐出之下,不足两月的时间内,就轻易将我们的对头,鸿运商会挤垮,如今我们华云商会,已经稳坐为川内蜀第五大商会的位子。要不是公子别有计划,就是第一,说不得也能争取得到。”
“伊兄弄出法规之后,商会内人员,俱都有了明确的晋升途径和标准。以至于大家热情极度上涨,内部气氛为之一新,实在令人佩服之极。”
“说来惭愧,四年前公子与我等说起经商之事,那时我等还俱不情愿。可如今看来,放开心中那点芥蒂,经商却是更有益于我等实现心中抱负。”“
“别的不说,有了钱,我等便可以从官权之外,用另外的途径帮助需要帮助的百姓。而商贸往来之间,所见种种,又增添了我等不少的见识。”
少年含笑道,“如今我们华云商会,在四川那边,沿途的百姓口中,口碑如何?”
文人道:“依照公子吩咐,我们对沿途百姓多有照顾,百姓对我们甚为感激。尤其是那些被我们诛杀了强人的乡里,对我们可是热情。”说到这里,文人微微蹙眉,“如今我们商会已延伸至西南四个布阵使,从珠宝金银到米粮油盐都有,财货运输量大,使得沿途可靠的人手,显得有些不足起来了。可惜刚才那闽姓汉子,不能为公子所用。”
少年笑了笑,“那人不选我,而选桂师,可见他心思也不算太差。若是桂师有意,到可以考虑遣人将其引为贴身护卫。”
文人摇了摇头,“救下他乃是公子筹谋,那人并非记公子恩情。而我只说了几句言语,他就欲要为我效力。这等都米恩,升米仇之辈,是万万不能收留的。”
少年笑着点了点头,又对文人行师礼,以示自身受教。文人不敢受,拱手回礼,随后两人互看一眼,俱是哈哈大笑。
三日后,闽家村外十一里处的几伙强人,被一群来历不明的人突然袭击,几乎全军覆没。
十余日后,闽河追上了欲往广东而去的商队,亲自到文斌面前请罪。公子念其诚,将其暂留。又派心腹回去安置闽河妻子,私下令其沿途打听将闽河在商队离开后的一切经过。
……
云南,文府。
一个快马朝着文府大门快速奔驰接近来,其上一个仆人面露欣喜,朝着文府大门,挥手呐喊。
“小公子回来啦!小公子回来啦!”
随后,守候在文家大门附近,几个文家仆人,喜气顿时就出现在了脸上。除了两个门房不能擅自离开外,其余诸人,纷纷转身就朝内跑了去。
众人皆知,文家小公子,从小好动,喜欢在各贱业中捣鼓。偏偏他又深得文老太爷喜爱。
五年前,文老太爷竟然意外获得了文家一处产业。虽然事后证明,小公子似乎不甚精通理财,可有文家的照应,还算有些赚头。
而有了钱财的支撑后,小公子涉足范围,也就更广了。
前不久,小公子提出要去广东游历。少夫人死活不肯,可最终老太爷拍板,同意了小公子外出游历增进学问,又派了数个得力忠心的手下,用以沿途护卫小公子的安全。
五步庭院。
石桌上排满山珍海味,凳与凳之间,又添一座。文老太爷、老夫人将文斌夹在中间,夹菜劝吃,不亦乐乎。
酒足饭饱,老太爷支开老妇人,笑眯眯看着文斌赞叹道:“乖孙子,好乖孙子。别人像你这么大的年纪,都还在撒娇,可你却已经月进斗金,真给爷爷长脸。”
文斌拽着文老太爷的手,显得十分亲昵,乖乖的答道:“这孙儿可不敢居功,要不是爷爷私下支持,暗中打点,孙儿那点产业,哪能有什么出头之日。”
时下正是明朝禁锢百姓最为厉害的时期,寻常百姓,连州府都没资格出,那有可能弄出跨布阵使的大商会。
“哈哈哈!”
文老太爷仰头抚须而笑,神情十分欣慰。
暗自肯定没有白费心思,挑选出那些放荡不羁,声名败坏的书生。孙儿这些年的成长,以及取得的成就,要是拿到明面上来,恐怕要嫉妒死不少其他老狐狸了。
只是,孙儿隐藏产业的做法,他也认同。可,怎么心中就是隐隐觉得,这孙儿好像另有大的图谋?
不过,他才十岁多一点,就算有什么,又能有什么?
“爷爷可听说,你还收了一个强人做护卫?爷爷对其中经过,很有兴趣,你给爷爷说说”文老太爷话题一转。
文斌瘪了瘪嘴,才不情愿的说道:“我们商队正好缺少护卫,而那人品性…最后我便以他妻儿做胁迫,言若是他不愿意,就将他妻儿杀死。”
温老太爷眼皮微微一跳,“他要真的不答应为你护卫商队,你就真的要杀了他妻儿吗?”
文斌摇了摇头,“不会,我会杀了他,帮他养妻儿。”
“为何?”
“因为孙儿想要的是一个可以放心使用的手下。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一个连妻儿性命都可以不顾的人,又怎么会忠诚其他毫无血脉关系的人?而他既然得了强人的身份,和强人生活在一起,本就属同流合污,就算被他人所杀,也是咎由自取。孙子也是念在他以往还是多行侠义之举,孩子品性应该还能教化,便只杀他,又助他养育妻儿,为他家留下一些血脉。”
“行道义之事,孙儿也就不怕他孩子将来长大,恩将仇报。”
文老太爷闻言,颔首不已,鼓掌而笑。
……
大日西落,天地初显昏暗之时,文斌才得以从思念孙子心切的文老太爷,专门招待贵人亲友的五步庭出来。
只是,他这边出来,那边又被少夫人最贴身、忠心的丫鬟芸娘,拽着叫了过去。
松庭院,左侧厢房,月洞门架子床上。
烛火通明,文斌坐在春凳(不要乱想,就是古人床上放着的那个小桌子,吃饭、看书、写字等用的。)的左侧。只见苦着脸,看着春凳上的托盘。
托盘上有一个盅以及一个装满参汤的碗和勺。
他前不久才被爷爷劝吃,回来时,走路都已,有些生疼。
此时,如何叫他能喝得下一盅参汤?
可春凳另一侧,少夫人孟忻摆着冷着,丝毫没有放过他的意思。
芸娘站在不远处,看着现场,偷偷的忍俊不禁。
“你必须得喝。这可是你爹和我,亲手为你熬的。”
文斌喜道:“爹也给我熬了吗?”
临行之前,文晟私下可没给他好脸色。
少夫人点了点头,“是啊!快喝吧,这里面可有你爹的一番心意。”
……
不久后,文斌端着盘子离去,去时盘中那碗参汤已经被点滴不剩。
少夫人独自来到右侧厢房,内里想起了夫妇二人的对话。
“斌儿,可说那是爹爹和娘的心意,一定要喝完。”
“哼~又骗我。他早就在爹那边吃饱喝足了,那大盅参汤他岂能喝的完?”
“却是喝不完,但是我给他盛的那一碗参汤,他却是喝的点滴不剩。剩下的他端走了,说最多到明早,就要全喝了。以令我们做父母的一番心意,知足吧?”
“那凉的喝了,也对身体不好。”
随后屋内安静了下来。
黑暗中,少夫人心中暖暖的。夫婿嘴上终于又承认关心斌儿了,也就不枉费自家之前的一番促就。
翌日。
金晖歇洒,黄鹂轻啼。文府,在哪在朱红的走廊,翠竹的下面。
一个丫鬟打扮的少女和另外一个身穿锦缎的少女,几乎快簇拥在了一块。
“笨蛋殷儿,折个竹叶船都不会。白吃了这么多年的粮食了。”片刻,那身穿精锻的少女,从丫鬟手中夺过一翠绿物什,随意丢掉。清脆的斥责声,在宁静的早晨显得格外的明显。
只见这声音的女子,是一个十二三的小少女。别看她年纪尚小,可却一副明眸皓齿,明艳丽质,十足的美人胚子一个。
“二姐!我回来了?”
就在这时,一声鸭青般的脆声从不远处的走廊一端传来,再看去,可不就是才十多岁,可看上去,体格已经好像十一二岁模样的文斌?
小少女立马将之前的不愉快,忘得干干净净,欢欢喜喜的就冲着文斌迎了过去,“幺弟,你回来啦?可有给我带礼物?”
……
采药圃
六角凉亭坐落在无数花卉之间,一个二八年华的少女,端坐在凉亭内的石凳上,她的身后是两个同样亭亭玉立的女子。
“大姐,绣的花可真好看。这可是绣给未来夫婿的?”
少女的对面,文斌双手拿着秀了小半的图案,转换着背景,来回的比看。
不同于二小姐私下的蛮横火辣又任性,文家嫡出大小姐,却是喜静,性格温柔、体贴又善良。
此时少女拿着一块通体乳白的玉佩,脸上笑意盈盈,露出两个浅浅的笑容,煞似好看。
闻言她脸色一红,嗔了文斌一眼,“什么夫婿不夫婿的,我现在还是文家的人。这花自然是秀给我们文家自家人的。你要是不想要,我就转赠给其他人了?”
原来,文家大小姐念及文斌时常外出,少有与她接触。她便以为作为大姐她,没能在寻常多关照小弟,因此觉得有所亏欠。这才趁着出阁前剩余的一点时间,多做一些女工给文斌,以补偿一二。
文斌闻言,连忙将手中之物往怀里拿,做出一副生怕大姐反悔的模样。
“笨蛋,小心针扎!”大小姐嗔了他一眼,过了一会,她又将手中玉佩举起,“幺弟,这个好像是男孩子带的,你给我做什么?”
文斌“嘻嘻”一笑,“我要是不送大姐你点男子佩戴之物,将来大姐拿什么送给姐夫?”
“找打!”
“大姐,你可别用玉佩呀,那可是极品羊脂玉。”
……
桃园一颗带着牙齿印青涩桃子,在青草与白石之间的地面,弹跳滚动。
“蠢玥儿!笨玥儿!我让你摘更上面那一颗,你非得给我这一颗,还说这一颗比上面那一颗红多了。分明比那一颗酸的多!”
“你采摘不到更上面那一颗,不给我明说,咱们另想办法,却用这一颗搪塞应付于我。害的我牙齿都要被酸掉了,罚你三天不准吃饭。”
一声粗放又显无理取闹的声音,从桃园中传了出来。
旋即,一个委屈的声音响起,“小姐!不要罚我三天不吃饭。我刚才真的觉得这个比较红。要不我再去帮你把另外一个也采摘下来?”
“不用了!我牙齿都快被酸坏了。那还能吃?想要减轻惩罚也可以,立马去给我找一把葡萄干来。”
“小姐,这是文府,不是咱们自己家,我去哪里找……”
就在这时,地上带着牙印的桃子,被一双不大的手捡了起来。
文斌朝声音传来方向看去,却见那边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女,正叉着腰,在数落一个丫鬟。
这少女身穿一身红色绸缎,相貌十分的美丽。犹如出水芙蓉,又明艳丽质。
文斌认识这人,名叫葛绮,乃是他二姐的闺中私密。两人不但同样都是美人胚子,性格也极为相似。
此女出生富贵,家中底蕴不必文家差多少。在这注重姻缘纽带的大明王朝,她在出生后的第二年,便与另外一户人家定下了姻亲。只是对方气晕不好,在前年就夭折了。
还未出嫁,未婚夫先死,私下多有她克夫的传闻。她受不了那阴霾氛围,加之两家有意将她嫁给文斌的大兄,于是她就经常来文府做客。
少女看着文斌领着六个人前来,书生、侍卫、伴读、玩伴都有,人数势众,本就显得有些没底气,又因她们是悄悄来主人家偷果子的,更是觉得理亏。
可她毕竟泼辣惯了,片刻心虚之后,又极快的将头抬起,叉着腰,瞪着文斌,神情极凶。
“看什么看?没事在下煎业厮混的恶小子,文家的祸害。下流的泥腿子!”
明明什么都还没说,却反被对方先贼还抓贼。一下就将文斌的心情弄得不好了,不过他并没有和对方斗嘴的心思。扔了手中的桃子,招呼手下,又若无其事的离开了。
相骂无好言
若真要计较,谩骂起来,那可不好。
松庭院。
“娘,我要娶葛姐姐为妻。”
少夫人正在庭院中,修剪着院中松树。文斌匆匆忙忙赶来,她转身还没反应过来,却冷不丁的听到文斌,冒出了这么一句。
少妇人心知,娶妻生子,可不是儿戏。一个好儿媳,能有三代好儿孙。若是一个坏儿媳,那…再说,还必须要门当户对。
看着气呼呼的文斌,少夫人略微想了想,“斌儿,这谈婚论嫁,可不是个人说了算。至少要双方情投意合才是。”
这,当然只是少夫人为了先安抚文斌,而故意弄出来的说辞。
“只要娘答应下这门亲事,斌儿自有办法让她在入我文家门之前,也喜欢上我。”
少夫人眨了眨眼睛,此话若是出至别之口,还自然不信。可眼前这孩子,一直有别于常人。
“娘不同意,我就去找爷爷了!”
“好!为娘答应就是。”
儿子谈婚论嫁的事,她必须要先抓住。要是先让老爷子接了手,那可就又没她们什么事了。
文斌心中暗喜,男子汉,大丈夫。就当喝最烈酒,娶最漂亮的女子,才不枉此生。
而且,那女子,就单单之前的言语和表现,已经显示她也不是除了外貌,一无是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