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栖凤宫里。
偌大宫殿金碧辉煌,可谓富贵无二,但都敌不过皇后娘娘下辇时那一脸要将人冻死的寒霜。
采芹战战兢兢扶着冯佳雪回寝宫,顾美人在后面不知交代了什么,慢了一步。
冯佳雪落座之后,殿里便寂静无声,下人们连个大气也不敢喘。
空气仿佛要凝结了一般。
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就在这时候,顾美人徐徐步入殿内,向座上的冯佳雪行大礼再拜,“妾身拜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千秋康宁。”
冯佳雪心情不佳,冷淡的嗯了一声,顾美人也不尴尬,自顾自站起身,便示意左右退下。
一众宫人除了采芹与顾美人的侍女,其他人鱼贯退出,走时他们都暗暗松口气。
“顾美人,您可算是来了。”采芹迎过来,小声说道,说完长长松了口气,“方才在宜欢殿奴婢都怕娘娘会与那贵妃闹得僵了,将事情闹大,传将开去会惊动了陛下。”
“胡说八道什么!”冯佳雪是听见她那后半句的,脸色顿时又沉了下去,“不就是小小贵妃,有时候资格惊动陛下。……她就是惊动了陛下又如何?”
“我的好妹妹,你可不能一时心急就失了方寸自乱阵脚。这要是传出去,惊动了陛下事小,让旁人说了你的小话,才是不好。所以,你今日的做法委实不妥,怎么也提前与我商量商量,我听宫人来报,便紧赶慢赶地赶过去了,生怕你不是那姜贵妃的对手,吃了她的亏。”顾美人迎上冯佳雪的怒气,毫不畏惧的口吻早已说明她与冯佳雪关系匪浅。
“……嗯。”冯佳雪双唇动了动,不情不愿地应了一声。皇后娘娘向来骄傲跋扈,也难得有能听进别人话的时候。
“你说的我都知道,可本宫就是气不过。本宫的家世样貌哪一点不好,陛下竟然要纳一个快三十岁的老女人入宫,还是一个嫁过人死了丈夫的寡妇,那女人是生得有多动人?还是说她,魅惑男人的本事登峰造极出神入化,才让陛下如此着迷。本宫无论如何都想扒开她的斗笠瞧瞧,她那张脸皮子是不是狐狸变得。”
顾美人两个快步上前,牵起冯佳雪的手,语重心长地说道,“雪儿你得记住,你才是皇后,你才是后宫之主,任凭她姜雁容容貌如何倾城绝艳、如何闭月沉鱼落雁羞花,任凭她手腕再如何高明,她也不过是贵妃,陛下只要还想要这天下安稳、还想要冯家的支持,就绝不可能弃你于不顾,让她继续进一步往上走的。陛下顾全大局,无论如何也要看在相国的面子上斟酌掂量不是?”
“可今日的事情姐姐也是瞧见的,那个姜雁容简直有恃无恐。跋扈得目中无人,本宫堂堂六宫之主,竟拿她毫无办法。”
“雪儿别急。你须得知道,你可是皇后,她姜雁容再受宠也不过是个贵妃。只要你是皇后一日,她这个贵妃便始终矮你一头,你总能找到法子治她。俗话说,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日后有的是机会有她的好日子过,你何苦急在一时?眼下她是陛下新宠,陛下正在新鲜劲儿头上,你切莫因为一个贵妃与陛下生了嫌隙,否则,以后就是那位姜贵妃死一百次,也挽回不了。莫要本末倒置,中了激将法。”
冯佳雪抬起头与她相对看了一眼,随即重重点头,“顾姐姐说的在理,即便陛下有什么旁的想法,他也要看在我冯家的面子上,仔细掂量才行。当初若非我爹爹与爷爷倾冯家之力全力支持他,想他也坐不上这帝位。”
顾美人闻言脸色微微一变。连忙“嘘”了一声,“这话以后可莫要轻易说了,咱们自己人说说无妨,若是被旁人听了去,不好。”
“姐姐多虑了,这儿哪儿有什么旁人。采芹和顾姐姐都是我们冯家出来的,自然会对冯家忠心耿耿。顾姐姐的侍女采莲也是我母亲从心腹之中精心挑选出来的,更不可能有二心,本宫很放心。”冯佳雪不以为然道。
“皇后娘娘说的有理。”顾美人微微一顿,再说话时,眼底已经没有了笑意。
顾家再如何不济,也曾是官宦人家,书香门第。没成想,她在皇后娘娘的眼中,地位竟等同于一个小小的宫女,连冯家夫人的一个心腹侍女都不如。
……
栖凤宫在中,宜欢殿在东,隔得那么老远,氛围也是截然不同。
送走了皇后娘娘之后,宜欢殿便又恢复了平静。姜雁容说是回去歇着,却并没有真的睡着。她摘下了斗笠,脸上还蒙着面纱,往梳妆台前一坐,铜镜里倒映出的,后面赫然跟着晴雨妙玉还有四位嬷嬷这么五六人。
姜雁容回头看了晴雨她们一眼,说道:“我这儿不用人伺候了,你们下去歇着吧。”
“娘娘,方才皇后那么一闹,奴婢们人多势众也没能护住娘娘,已是万死。万万不敢再擅离职守了。”晴雨严肃的说道,瞧她说话的神情,像是恨不得给自己来一刀表示忠心。
再看其他人,也是晴雨这般神态。姜雁容充分知晓她们的心意坚决,便也也不好强求。
但身后跟着这么五六个人,活似几尊大佛,委实叫她不太自在。
就在这时候,宜欢殿门口值守的禁卫进来禀报说:“娘娘,沈大夫来了。”
姜雁容闻言顿了一顿,问道:“是哪位沈大夫?”
“是沈家药铺坐堂看诊的那位沈月笙沈大夫,就是娘娘您的师兄。”禁卫如实说道。
姜雁容眼睛一亮,立即说道:“快快有请。”
片刻之后,沈月笙便在朱朱与苏苏的陪同下步入殿内。姜雁容领着晴雨等人出门相迎。
“月笙哥。”
“贵妃娘娘。”沈月笙恭恭敬敬地先行了个礼。
“不必多礼,快平身吧。”姜雁容上前扶起沈月笙,“你怎么会来了?”
“回娘娘的话,是陛下担心娘娘甫入宫一切都还不适应,所以一大早特意差我等去沈家药铺将沈大夫给接入宫。”朱朱上前如是说道。
“嗯。”姜雁容侧目看了朱朱一眼,点了点头,随后便邀请沈月笙落座。
“我与师兄有些私话要说,你们不必伺候了。”
“可是娘娘……”
“难不成你们还想在这儿听本宫与师兄叙话家常?”
晴雨还想说什么,姜雁容眼角余光瞥了她一眼。晴雨的话到了嘴边,又默默咽回去,改口说道:
“是,娘娘。奴婢们就在门外,娘娘随时吩咐。”
晴雨等七八个人鱼贯退出。偌大地方便只余下姜雁容与沈月笙两个人了。
姜雁容压低嗓音问:“月笙哥,你实话与我说,今日你是为何入宫的。”
沈月笙便被她严肃的神色给逗笑了,“就像方才那个小姑娘说的一样,是陛下宣召我入宫的。陛下担心你甫入宫,一切都还不适应,所以一大早特意差人把我接来,就是为了开导开导你。”
姜雁容闻言皱了皱眉,“月笙哥这话当真?”
沈月笙郑重道,“当真。怎么了,你信不过旁人,也信不过我了么?”
“也不是,就是昨天晚上……”
“昨天晚上?昨天晚上怎么了?”沈月笙不明所以道。
“……没、没什么。我只是觉得,就因为我与那位先大将军长得相似,陛下便如此待我,是不是太过牵强了。可我身上,又有何利可图?”姜雁容若无其事就换了个话题。
原本她的话都到嘴边了,但忽然惊觉那些话跟沈月笙说不妥,这才硬是给咽回肚子里去。
沈月笙闻言稍稍一顿,不知要如何回答,便索性沉默了那么一会儿,又很快说道,“方才我来时,正好遇上了那位愤愤而去的皇后。听闻,皇后娘娘方才在宜欢殿大闹了一场。”
“嗯,不过陛下有先见之明,她连门都进不来。也只是在门口闹了闹,没什么大动静。我瞧她气得发抖,却还要顾着皇后风度不敢当着众人发飙的样子,便觉得好笑。”姜雁容回想起皇后娘娘的模样,忍不住笑出了声。
沈月笙瞧她这般,心里头又是忐忑,又是不安。
沈月笙斟酌再三,委婉的提醒道,“雁容,后宫复杂,而且你孤身一人,你要万事小心。从前那位大将军的事情……我也听说了一些,听闻是皇后心生嫉妒,暗中使了手段,才导致那位大将军香消玉殒。你想,楚大将军久经沙场,经历过无数大风大浪都不是皇后的对手,你,切莫情敌。”
沈月笙一本正经地说道,姜雁容也说道,“嗯,我知道了。我一定会多加小心的。”
姜雁容最是知道沈月笙的脾气,他是鲜少这般一本正经地看着人说话的,认识这么多年,他的用心良苦她多少也能体会。但有一件事。……
姜雁容斟酌再三,郑重的道,“月笙哥,接下来我要做的事情万分凶险。我要替家人报仇雪恨,但我不能拉着你与月痕一起下水。你回去准备准备,带着月痕离开京畿吧。”
沈月笙闻言神色一凛,立即耸了起来,“你当我是什么人,难道我沈月笙会是贪生怕死之辈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