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油尽灯枯”,徐春的心头不由得一紧,他想到了那个怪异的梦,果然很不吉利。
徐春紧抿着嘴唇,嘴角不自觉抽动了一下,那对讨巧的眼睛睁得是又大又圆。他本想追问,但话到嘴边却始终没有说出来,最后还是保持沉默选择继续聆听,兴许是自己会错意了。
“我快要死了。”这次徐春没有听错,但他还是没有说话。
老童说话的语气很平静,像是在谈论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而不是自己的生死。
桌上油灯的火苗不过黄豆粒那么大,找不到床那里,老童处在一片黑影里,但徐春却好像能清楚地看到老童耷拉的眼神,还有那张如同褶皱柿饼一般的脸。不久前还生龙活虎、精神抖擞的老童一下子就变得衰老憔悴了。
老童有气无力地说着,他的头脑依旧清晰可是精神头不在了。
“我在塔顶受了重伤。九头蛇的那条尾巴一甩,把我扫到树上,我的五脏被震坏了,没得救了。靠着几颗续命的药丸后我才勉强撑到现在,等到那几颗药丸的效力过去,老朽也将驾鹤西去了。”
“我去找慧远师父,让他去请大夫。”
徐春忍着浑身的疼痛从躺椅上站起来。
“不用去了,根元大夫很快就要来了,他也早就知道我的伤势。”
果然过了没多久门外就响起了一阵轻轻的叩门声,根元大夫背着一个大包袱进屋来了。徐春打量着那人,面容和善,年纪与沈财山老爷相仿,看着有点面熟似乎在哪见过,细细一想这个大夫跟慧远师父很像。徐春的感觉并没有错,根元就是慧远师父还俗时所生儿子,慧远重新出家后根元就去医馆学医了,再后来他就留在东林寺里专门给寺里的僧人看病。
“徐少侠也在。”
根元很客气地徐春打招呼,徐春之前一直是昏迷的所以他对大夫很陌生,但出于感激之心徐春起身致意。大夫连忙让徐春坐下,并让他注意自己伤势。
根元把包袱放在床尾,然后走到前头哈着腰对老童说道:“童老先生,东西我带来了,现在就用上吗?”
根元殷切的眼神中意味深长,他不想让徐春在这房里呆着。
老童扭过头看着徐春道:“徐春啊,回房去穿件衣裳吧,入夜了容易着凉。根元大夫要给老朽疗伤,也不方便旁人在场。”
徐春回到自己的房中,桌上倒是摆着一身新衣裳,一摸面料是顶好的,穿在身上倒也合适得很。不过他的心却停留在隔壁房中。
根元将包袱打开,里头放着一身寿衣,做工极为考究,深色的缎面,丝绵做的里絮。
老童说道:“给我穿上吧。”根元将寿衣摊平整,老童在根元的帮助下穿好了寿衣。
“这衣服料是好料,就是热了点。”
根元道:“真是委屈老先生了。”
“倒也无妨,山里头到后半夜就凉得很了。”
根元没有接着搭话,到后半夜里老童之前服下的那几颗续命药丸的药力就彻底没了,那时人也就断气了。他帮老童扯了扯衣角,让他尽量穿得舒适。
“根元大夫,真是辛苦你了。”
“老先生言重了,根元做的这点小事能算得了什么。你和徐少侠做的才是大事、好事。”
“待会还得劳烦你去请徐春过来,我有几句话要交代给他。”
两个房间的门相隔只有三四步,徐春跟在根元后头,这几步路走得很是忐忑不安。看到老童身上穿着的寿衣,徐春的脊背一阵冰凉,他不安地坐在床边的凳子上,一言不发。还有什么能比穿上寿衣更接近死亡呢,寿衣所散发出死亡的气息让人心慌。
“倒是有几句话要跟你说。”
“童爷爷请说。”
“我死,人是肯定运不回武夷山了。可是我有些东西必须得送回武夷山,这事老朽只能求你了。”
徐春噙着眼泪狠狠地点着头却没有说话,因为一说话哭腔就会被听出来。
老童看着徐春,徐春下意识地躲了老童的目光,这下老童的眼里也泛着点泪光。
“人生七十古来稀,我算得上是高寿了。而且我也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又何必如此悲伤。”
徐春死命地点头,但终究还是让眼泪哗啦哗啦地流了下来。
“你去把角落里那个竹箱子搬过来,箱子里的东西要交给你。”
徐春站起身,见墙角里有个不大的竹箱,他把箱子搬到床前。
“打开它。”
徐春慢慢地打开了竹箱子,里头的杂物很多。
“象牙折扇是沈老爷所赠之物,我留给你。里面的金银当时也是沈老爷打赏的,你就当作去武夷山的盘缠。遗书我在上塔顶之前就已经写好,等我死后你再拆开。但是里头的一本本小册子你务必交给我武夷一派,里头记载着是我游历各地时遇到的一些奇蛇怪蛇。一路南下路途遥远你要多多保重,老朽就先说声拜托了。“
老童的声音听着越发的吃力,像是舌头被布条缠住了一样,之后老童没有再说话,而是一点点地睡着了。听到老童的呼吸声,徐春才稍稍安心。
徐春舍不得离开,就一直坐在床前,但大伤在身实在扛不住袭来的疲惫,他就趴在桌子上,最后还是累得睡着了。
后半夜,根元、慧远还有法妙三位住持进来了,根元拍拍徐春的肩膀。
徐春静坐而起,他赶紧揉揉眼,跑到床前。
老童已经辞世了。徐春本以为自己会泪流满面,泣不成声,此刻却是异常的平静概在他的心里早就做好了老童要离开的准备了。
葬礼就是在后寺进行的,次日赶来看望老童的沈财山听到噩耗后掩面哭泣,那时他才知道老童向他隐瞒着伤势。后寺的高僧为老童诵经超度,钟楼上想起了真正的“慰灵钟”,钟声一遍又一遍地响起。
塔顶也不会再有九头蛇了,徐春和老童铲除九头蛇的事迹也只有法妙和后寺的几个僧人知晓,东林寺恢复了往日的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