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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章

五月一号,51劳动节,俗称德国一年一度的造反节。

每年的这一天,暴力冲突必定上演,一个是柏林,另一个是汉堡,风雨无阻,几十年如一日。随着时间推移,就跟柏林电影节似的,打出了品牌,甚至有固定粉丝。每逢五一上柏林,体验一把警民大战。

暴力冲突必不可少的三元大将,德国极左分子(推崇共产主义),极右分子(新纳粹),再加上努力维持秩序的苦逼公仆警察。

极左分子严格来说,不过是一群推崇无政府主义的傻逼,在他们眼里一切国家机构都该被废除,最好连德国也一起给废了;而极右分子主张国家主义,口号是外国人滚出德国;两个组织自从希特勒年代就是水火不相容,窝里斗了100年,还没完结。

德国推崇民主,只要申请的游行,一般没有拒绝的理由。两队人马在大街上遇到,相生相杀,掀起了一场新时代的腥风血雨。

所以说,生活在和平年代的人,从骨子里还是有那么一股向往战争的嗜血感。每年吧,柏林五一过后,都有上千人参与骚乱而受伤,至少几百人被逮捕。汽车被烧毁,商铺被砸抢,公共设施被破坏。但是,这台戏就压根没停止过,且越演越烈。

警方的任务也是相当艰巨的,要将两群人马分离开,维持安全和秩序。他们这么一插足,一不小心就极其郁闷地成了夹心饼干中的夹心,成为左右分子的泄愤目标。

在柏林住了那么多年,林微微当然听说过,只不过三方人马太彪悍,从来不敢围观。没想到,今天居然阴差阳错地给她撞上了。

既然游行,车子肯定是不能使了,刚想打开车门,车头突然一震,挡风玻璃被砸裂了。她吓一跳,赶紧下车。本想去报警,结果跑出去一看,还报啥?到处都是警察,至少出动了上千人,黑压压的一圈,头盔护肩防弹衣,警棍遁甲手枪手铐喷雾……一个个就跟上了阿富汗战场似的。

以前只在电视报道上见过这架势,还是第一次亲眼目睹,这场面就跟拍好莱坞电影似的。

锁好车门,正打算找条小路遁了。她的肩膀突然被人扣住了,心口剧烈地一跳,回头望去,是个全身武装的警察。

“微微,是我,赛蒙。”见她眼中闪出惊慌,他掀起防暴头盔的护目镜。

“怎么是你?”

“我还想问你呢。不是说了危险,让你呆家里?”

“刚才手机是小贱接的。”

他皱眉,“她没转告你。”

“说了,只是我俩都没想到今天是五一。”

两人说得好好的,突然不知从哪里偷袭,砸来一块石头。那人水平也真是臭,想砸警察,结果连赛蒙的边儿都没碰到,反而把微微给砸了。

她摸着脑门,东张西望,一脸不解,“他们为啥打警察。”

“一群无业游民,乘机出来搞破坏,报复社会!”他脸色很严肃,替她拉进了外衣,道,“你快点回家,这里很不安全。”

他不说她也知道,道,“那你自己也小心。“

赛蒙点头,“我还有任务要执行。

没说几句,这时又有新状况发生,有人将一串儿鞭炮扔进了警车,噼里啪啦一阵炸,惊乱了警队的阵脚,见状,一群围观者立即大声地恶意嗤笑。出动了好几个警察,掐住那个破坏分子,那人力气还不小,几个人都按不住他。

赛蒙拍了下她的肩膀,道,“我要过去帮他们了,你赶紧回去。”

“嗯。”

林微微走几步回头,就看见赛蒙走过去抽出警棍,一句废话没有,直接一棍子抽在那人的手臂上,男人惨叫一声,手一软,立马趴地老实了。

听那声音就知道,这棍子他使了多少力气,她不由倒吸了口冷气。一直认为赛蒙挺温柔,没想到他野蛮起来,也真叫人肃然起敬。

交通管制,没车回不了家,林微微只能步行。不敢往偏僻的地方走,可有警察的地方也未必安全,几队人马又和警察干上了。有些人不敢和警方直接起冲突,就用***吹了好几个气球,向警方砸去。总之,揍不到他们,戏弄、辱骂一下也是好的。

有些人喝得烂醉如泥,到处搞破坏,见到垃圾桶就烧。还有人爬在路灯上高声大呼,“解散警察系统。”

叫得最起劲的多数是社会底层的人,他们一无所有,平时看见警察就像老鼠见了猫,现在有机会造反,使劲利用。

总之,柏林是乱成了屎,有游行的,有烧抢砸的,有维护秩序的,有放鞭炮烟雾弹的,还有在马路中间开爬梯的,各种乱入,简直不忍直视。

心正慌着,这时,手机响了,屏幕上显示是弗里茨。

这种时候,她也顾不上赌气,一口气道,“你快来接我。”

见她愿意接自己的电话,弗里茨受宠若惊,忙问,“你在哪里?”

“在科特布斯大街。”现在路上乱成这样,她根本不敢乱在,四周望了下,道,“这里街头有个麦当劳,我在里面等你。”

弗里茨道,“我知道了。”

见他要挂电话,林微微忍不住又补了句,道,“你过来小心,这里很乱。”

弗里茨沉默了一会儿,才问,“你这是在关心我吗?”

她没回答,直接给挂了。

游行还在进行,这么热烈的气氛,不闹到凌晨是不会罢手的。麦当劳里的人渐渐多了起来,虽然林微微已经很低调地低着头坐在角落里,但是当麻烦要找上门的时候,躲是躲不掉的。

对桌的年轻人不停地向这边张望,见她抬头,便开始吹口哨,脸上表情猥琐,让人瞧着十分不舒服。她一个人落单,没人撑腰,外面警察也自顾不暇,来这买汉堡的不是左派就是右派,不管哪派都是疯子。所以,林微微只能移开视线,当做没看到,见她不理不睬,那群人索性搬了个位置,直接坐到她面前。虽然是勾搭,但这绝不是善意的搭讪,尤其这群人假如是光头党的话,就更难摆脱了。

林微微望着窗外,只能装听不懂德语,不管他们说什么都沉着脸。她面上淡定,心里却急翻了,捏着手机,暗忖,死弗里茨,平时跟着甩不掉,关键时刻要他出现,又没影了。

那些人自说自话了半天,见她始终没反应,觉得无聊,就去抢她的手机。被人摸到手,林微微终于忍无可忍,忽地一下站起,用力将手机砸向桌子。

“你们到底有完没完?”

她这么一发飙,顿时引来了不少人目光,那群人被她唬地一怔。林微微心跳得飞快,其实她也没底,但仗着这里到底是麦当劳,人多眼杂,这些人要不是亡命之徒,多少还有点忌讳。

“离我远点。”她一字一顿地吐出口,见他们坐着没反应,她拿手机劈头盖脸地就向他们砸去,厉声喝道,“滚!”

手机啪嗒一声,砸在地上碎成一片,那响动暂时盖过了麦当劳里的音乐。那些人没想到她一个瘦弱的亚洲女人,发起火来竟然有这么大的声势,一时间都懵了。

就在她思考自己接下来该拿什么防身的时候,这些小喽啰居然退了,幸亏只是些吃软怕硬的孬种,不然今晚这戏也没这么简单收场。

刚才这一逞能,耗掉了她全部的力气和勇气,脚一软,她又坐回椅子。深吸了几口气,她转头望着外面大街上的烟雾和喧闹,拿起可乐灌了一大口下去压惊。

手机被砸烂了,没法联系弗里茨,只能坐着干等。麦当劳里来了一群又走了一群,林微微终于把弗里茨给盼来了,看见他,她紧绷的眉头一松,居然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你怎么才来?”

听她嗔怪,他解释,“这里交通管制,我弃了车跑过来的。打了个好几个电话,你为什么不接?”

她望了眼地板,他的目光跟着转了转,也看见了砸坏的手机,他脸色一沉,问,“谁干的?”

“我砸的。”

弗里茨没料到是这个答案,一时反应不过来,问,“你砸自己的手机?”

“有人来挑事,我一害怕,就把手机给砸了。”

闻言,他握住她的手,道,“别怕,有我在,我会保护你的。”

林微微嘴里没说啥,但心里还是安定了,虽然对他有疙瘩,但真正面对危险的时候,她还是不由自主地信任他。

走出麦当劳,望着这满街的狼藉,弗里茨道,“我的车停在路易斯大街,我们走过去。”

她点头,这情况一时半会是通不了车的,也只能这样了。

两人并肩走着,好不容易她肯面对自己,这是个机会,得好好把握。弗里茨好几次想去牵她的手,可都没牵到。看来她的心结还没解开,不过肯接他电话和他说话,已经跨近了很大一步。

他酝酿着心里的话,沉默了好半天,决定还是告诉她这件事,“我这个月底会出国,可能要离开一段日子。”

就在他以为得不到回答时,她在耳边问,“去哪?”

“阿富汗。”

她挑了挑眉头,“那里在打仗。”

“我知道。反正你都不要我了,那我就把自己捐给国家。”

林微微没马上接口,停顿了好半天,才问,“那公司的事呢?你也不管了?”

“有海蒂帮我打点。我去阿富汗,也是为了替Gaztrans争取和德军的合作机会。古滕贝格和我做了个交易,如果我……”

“其实你不必告诉我这些。就像以前那样,只需说个结果。”

弗里茨道,“以前是以前。现在不同了。”

“有什么不同?”

他没直接回答,“我知道很多地方我不够好,不够完美,虽然一下子不能全改掉,但我会努力。”

“这话可不像是你说的。”

“40年代的弗里茨赫尔曼确实不会,不过,现在站在你面前的是2012年的弗里茨冯纳森。为了心中的那个人,他会!”

林微微动了动嘴,正想说什么,这时,突然就听身后有人砰地一声点爆了炮竹。两人下意识地回头,不料,这是一场阴谋。见他们回头,立即有人向他们扔砖头,流星雨般地迎头砸来。弗里茨想也没想,几乎是条件反射性地抱着她转了个身,用自己的身体帮她挡住危险。

林微微吓一跳,僵着身体不敢动,虽然心里很怕,但他的体温却暖和了她的心。他的心脏沉稳有力地跳着,曾经的那些甜蜜一下子钻出了心尖。他的气息让她心绪絮乱,脑中闪过这么一个片段,两人在莱茵河泡温泉,回家途中碰到了一群新纳粹,他也是这样英雄救美。只不过,那个时候的他还是身无分文的穷吊丝,如今眼睛一眨,他已华丽变身,成了身价千万的显贵。但不管是吊丝还是贵族,在危险面前,他永远是这样不顾一切地保护她。这份爱,真真切切,虚假不了。

那些破坏分子干了坏事,哄笑着,继续寻找下个目标。

他低头望着她,问,“你没受伤吧?”

林微微从他怀里抬脸,惊魂未定地摇头,眼里不由闪过担忧,“你呢?”

见她真情流露,弗里茨高兴坏了,拉着她的手贴在自己心口,答非所问地道,“不管集中营里的弗里茨有多么混账,都已成过去。现在,你看到的、摸到的是真实的我,一个可以为了你不顾一切的我,没有杀过人放过火的我!”

他的话很真挚、很带感,人非草木,岂能无情呢?所以,当他低头吻上她额头的时候,她没再逃避。

她愿意重新向他敞开心怀,一点点地接受他认同他,这个认知叫他欣喜若狂。他突然觉得,其实鲁道夫蔡英他们说得很对,他应该对这一份感情更有信心,也应该信任她、给她时间、让她自己走出阴影。

林微微不知道该说啥,便问,“你的脑袋没事吧?”

闻言,他随手摸了下后脑,她跟着瞥去一眼,借着光线,只见他摸到了一手的鲜红。那颜色真刺眼,让她心一慌,叫道,“你流血了!”

他笑着,心情愉快,这点小伤根本不放在心上,“没事,死不了。”

这种时候,他还有心思谈笑风生,林微微白了他一眼,道,“赶紧去医院包扎下。”

弗里茨摇头,“现在这情况,医院到处都是挂急诊的,轮不上我们。”

说得也是实情,救护车满大街地跑,一眨眼的功夫就开过了好几辆。

“可不处理伤口也不行,万一感染怎么办?”

“去你家吧。”见她望向自己,他解释,“你先帮我包扎,明天再去医院。”

想不出其他法子,也只能先这么办了。两人倒腾半天,终于回到了家,蔡英已经早早睡下。不敢惊动母亲,她让弗里茨坐在客房里,找来急救箱,自己动手。

还好伤口不深,就是砸破了点皮,林微微取出酒精消毒,给他止血上药。好久没这么亲近了,虽然明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可流窜在身体里的那股冲动还是让他情难自已。弗里茨握住了她的手,凑过去,想一亲芳泽。

嘿,他还真是得寸进尺,给点阳光就灿烂啊!林微微来气了,一把拍掉他的爪子,道,“包好了,可以滚了。”

“外面交通管制,回不了家啊,收留我吧,老婆!”

他软硬兼施,还真是拿他没办法,她抽走被握住的手,道,“那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只要能留下,别说一个,十个都行。

“如果说,我和别人上了床,你也会不计前嫌地继续和我在一起?”

弗里茨一怔,没想到问题是这样的。他又不是软柿子,心爱的女人和别人滚了床,当然会爆。不过,天长地久的承诺除了爱情,还有相互包容和理解,可爱之处大于可恨之处,那就在一起;可恨之处大于可爱之处,那就分手。

抬头,见她在等自己的答案,便认真地道,“在意。但是,就当是我为过去的行为赎罪。只要你肯原谅我,以后的一辈子都属于我,其他的我愿意选择忘记。”

本来只是随口出个难题刁难他一下,没想到他不但没发火,还理智沉着地给出了回答。很出乎意料,想当初,他霸道得连她和赛蒙吃顿饭都要给脸色,现在居然学会了委曲求全。他的改变,她看在眼里,很是触动。

弗里茨握住她的双手,再接再厉地加一把劲,道,“只要你愿意走出我俩人生的第一步,那剩下的九十九步都由我来完成。”

闻言,林微微不禁扑哧一声笑了,“九十九步,你来走完?包括替我怀孕?”

他也跟着笑,眼里尽是灿烂的光芒,“这个……大概有点难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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