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军大帐。
张子峰凝视近在咫尺的明霜,心情大好。
多日辛劳,她晒黑了些,面容冷峻,拒人千里之外。她身旁坐着的那个小白脸,气宇轩昂,气势跟自己不相上下,身在敌营,没有半分畏缩,泰然自若,像在朋友家中做客一般。那位知府的儿子应啸云倒是满脸气愤和倨傲,像是来打架寻仇的。
张子峰笑了笑,先发制人,“你们凭什么觉得,老子会接受你们的条件?老子有十万大军,襄州的守军七拼八凑,一万而已,多则五日,少则三日,襄州必克。”
景煜亦笑,“今年三月,义军在灞上、蜀中两地同时起兵,灞上义军攻克太原、一路往顺天府,蜀中义军也就是将军你,攻克楚州,一路向应天府。江北,江南,烽火连天,明眼人都知道,灞上起兵的李将军是北王,而你是西王,他日功成,北王是皇帝,你就是江南王。如今,北王已经攻打到河北承德,顺天府指日可待。若襄州迟迟不能攻克,江南的形势便落在北王后头。若北王称帝,派兵南下,到时候这江南之王,就未必是你的了。”
“说的好。”洪天筹频频点头,“一个这么通达的人,居然不能给朝廷效力,可见大旻王朝,真的是气数已尽。”
张子峰举杯相邀,亦叹道:“襄州一战,景公子的确是个人才,不若加入义军,与我一同东征。他日功成,定不会亏待你。”
景煜没有回答,应啸云忍不住先拍桌子,“做梦!你杀了宋师伯,我们不会跟你这种卑鄙小人为伍!”
张子峰淡然一笑,“行军打仗,自然有些非常手段。你看到尸骨成堆,血流成河,是人间惨剧。蜀中饥荒,百姓易子而食,饿殍遍野,为了活命,一个馒头就将儿女卖给过往客商,带到西域波斯,这难道不是更大的悲哀吗?你们从未瞧见罢了。”
“不错。”洪天筹接着道,“朝廷赈灾的粮食十万石,从江北运出,抵达蜀中时,不足千石。官官相护,中饱私囊,谁可怜天下百姓?如果今日的牺牲,能换来百年太平,战死沙场又有何惧?”
“你们说的都对。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物不平则鸣,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这些大道理,待到来日北王登基,再拿出来堵天下悠悠众口。不必浪费在我们身上。”明霜举眸,冷冽无波,“我们此行,是为了议和。襄州城可以拱手相让,但西王,要保一城百姓平安。”
张子峰走到明霜案前,亲自斟满一杯酒,“这个简单,你来说给我听就行了,何必带上他们?上次一别,夫人清瘦了许多,可是天极山的饮食不合胃口?”
夫...人...
二字落在景煜和应啸云耳中,宛若惊雷。但很快,应啸云就反应过来,向景煜使了个眼色。这中间一定有误会。师妹与他在天极山待了十年,从六岁到现在,彼此深谙,她有几套衣服、几件簪环他都清清楚楚,从没听说明大夫给她订了亲事。
应啸云清了清嗓子,“酒可以乱喝,话可不能乱说。我师妹从未与人订亲,张将军别胡乱攀扯,有损我师妹的清誉。”
张子峰薄唇微勾,“今日不是,以后也会是。既然如此,早一日唤霜儿夫人,有何不可?”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以后的事,拭目以待,将军切莫心急。”景煜缓缓道。
景煜与张子峰,一个清雅华贵,一个邪魅狷狂,两不相让,气氛登时变得紧张而诡异。
原野上篝火通明,将几十名弓箭手的身影投映在帐子上。洪天筹举着酒杯,只等张子峰令下,便将酒杯掷地,以杯碎为令,取他二人的性命。
洪天筹手心微微颤抖,自己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不顾刀剑无眼,硬是搅和在一群武林高手中,压力山大。而自己压力山大的时候,大王还忙着跟情敌较量,真真是心乱如麻,乱上添乱。
“将军若是没有诚意议和,我们就告辞了。”明霜不耐烦的站起身,步法飘忽,顺手将洪天筹的酒杯托了一托,“军师,这酒杯可端好,莫砸了。”
“有劳明霜姑娘。”洪天筹勉强笑道,炎天暑热,后背硬是起了一重冷汗。
“夫人莫急。”张子峰道,“议和,自然是要议的。天气这么热,打仗损兵折将,老子也不想干。既然应大人愿意背上叛国的罪名,也要保一城百姓平安,老子何乐而不为?”
“请将军和军师立字据为证。”景煜深知,张子峰出身草莽,一身枭雄习气,说过的话往往不认账,需要落到纸面上。就算落到纸面上,也难保他会遵守,如今只能走一步算一步,拖延时间。
“好。”张子峰爽快的应了,“张某大字不识,就请军师代劳吧。”
洪天筹颤巍巍的将酒杯放下,不懂张子峰为何改变主意,要将这二人留着。将可能的威胁斩草除根,是张子峰一贯的作风。今日倒有些反常。
拟定文书一蹴而就,张子峰随手画了个符,算是认了。
明霜接过,“明日上午,襄州知府应大人会率领襄州军出城,请将军接管城池,但将军不得杀一人,不得抢夺百姓财务,不得征兵。”
“张某既应下,断无戏言。”张子峰将文书掷给洪天筹,“但如果有人冒犯我,意图行刺,那就要另当别论了。军师,传令下去,依言执行。”
“是。”洪天筹答应了,自去准备接管襄州。
依旧是三人三骑,从义军大营绝尘而去。
张子峰望着明霜的背影,心中感慨万千。议和自然是一个好主意,他的目标是应天府,如果襄州久攻不下,他甚至考虑绕过它,直接渡江东进,再从楚州调兵,徐徐而攻之。应龙愿意议和,他求之不得。
只是,平生第一次,他竟然让一个强劲的对手活着离开,只为能在情场之上,光明正大的赢得明霜的心。
自古红颜多祸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