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这个老头...”张子峰略一沉吟,“捉活的!”
远处,城墙上布满弓箭手,只等叛军进入攻击范围,便会放箭杀敌。
应龙站在城墙上,身前站着全副武装的护卫。他已经老了,再过几年就要从知府的位置上退下去。战事起,星火燎原。短短的几个月,就从蜀中攻到襄州,派出去求援的人一拨又一拨,然而江北也遭受到叛军的攻击,顺天府的皇帝自顾不暇,襄州的战事只能靠自己,撑一日是一日。
应龙心中长叹,他等不到告老还乡、颐养天年的日子了。可惜了自己的孩儿,和他那些师兄弟。
应啸云站在城防口,端弓瞄准。站在高处,他和师兄弟们清楚的望见,宋师伯被叛军团团包围,一袭便装的身影从天而降,长刀如虹,将宋师伯的肩膀劈开,双膝跪入尘土,战斗转瞬结束,宋师伯已凶多吉少。
西王张子峰,心狠手辣,杀人如麻,一招便将宋师伯制服,战斗力之彪悍,见着无不心惊胆寒。
明霜和师兄弟们已经来到云梯下,流民中的老弱妇孺攀爬不动,只能放下缆绳,将他们拉上来。这种做法耗时耗力,可是,师兄弟们都是一根筋,不把这些流民救上来,他们是不会考虑自己的生死的。
叛军的进攻仍在继续,上百个身穿轻甲、手持盾牌的士兵迎着弓箭冲上来,攻到城墙底下,趁势攀上云梯,试图登城。
城楼上的士兵慌忙射箭掩护。
天极宗的弟子一面登云梯,一面空出手打压叛军。他们从没有上过战场,一上来,便是以命相搏,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明霜举起剑,刺进一个叛军的心口,剑卡在他的胸膛,仿佛能感受到他的心跳砰然停止。一个素未谋面的人,就这么死在她的剑下,他茫然的瞪大眼睛,似乎不可置信,然后缓缓的向后倒去,从高达三丈的云梯坠落,摔到城墙根儿,脑浆迸裂。
明霜的手止不住的颤抖,她从没有杀过人。
前所未有的惊惧之下,她仿佛陷入眩晕,眼前的一切,飞溅的血,漫天的箭,像是慢镜头一样迟缓。她无比怀念自己的前世,杀戮只存在于电影中,炮火,死亡,嘶喊...就像是噩梦,只要点击播放器上的关闭键,就能从噩梦中退出,窗外的真实世界依旧是艳阳高照,繁花似锦。
她曾经很羡慕那些侠客的生活,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可当自己置身其中,才发觉,抹杀别人的生命时,那种痛苦和震撼,不亚于将剑刺进自己的身体。眼前这一切,杀戮,血腥,并不是她所能承受的。她是医者,不管是过去,还是此生,都尊崇生命至上,而不是成为时代的牺牲品,毫无怜悯的践踏,抹杀。
欲哭无泪,大悲无声。
景煜攀着缆绳,从一丈之外荡过来,为她格开致命一击。
“师姐,师姐!”景煜用力摇着她的肩膀,强迫那一双失神的眼睛凝视自己,为她拭去额角的灰尘,轻声道:“对不起,可这就是战场。”
明霜的眼泪终于流下来,一颗又一颗,像断线的珠子,怎么都拾不完,收不住。
“师姐,你听我说。”景煜掏出手帕,将明霜被缆绳勒的出血的手心缠起,周围的战火被这一瞬的温柔隔绝开,仿佛又回到天极山,云悠悠,树悠悠,“你不用杀人,这些事情交给我,我会保护你,你要做的只是登上城门。战事才刚刚开始,这些士兵还有我们,都会受伤,都会需要你的帮助。霜儿,你能做到的,对不对?”
“...我能。”明霜仰头,城门上,二师兄,六师兄,七师兄都在大声呼唤她的名字。
“霜儿,快上来!”他们望着她,目光充满关切和担心。
就在这空当,几支箭飞过来,幸而被他们身侧的楚州兵一一击落。
明霜咬牙,攀着云梯,蹬着光滑的石砖,奋力朝城楼登去。
城下,张子峰望见那温柔的一幕,面色阴沉的能拧出水,老子的女人,用得着你这小白脸安慰吗?
“拿我的神臂弓!”
神臂弓,以山桑为身,檀木为弰,麻索系札,丝为弦,轻巧坚韧,百步穿杨。张子峰搭弓射箭,如裹挟雷霆之势,于百丈之外,三箭连发,直取景煜!
这三箭射的极为刁钻,将景煜向上、左、右闪躲的方位全部封死,若他向下,势必会陷入叛军的包围中。
千钧一发,三个楚州兵竟然猛扑过来,以身为盾,为他挡开攻击。
“走!”楚州兵咬牙切齿的喊道,那箭力道极大,竟透骨而过,将他们钉在城墙上。
“我们是逃兵,没能跟弟兄们战死在楚州,已经是莫大的遗憾。公子不用管我们,能战死在襄州,也算瞑目了!”
景煜望了他们一眼,眼神中有莫名的情绪,旋即别过头,攀着云梯一路向上。
那三个楚州兵将入骨的箭杆斩断,以肘撑墙,硬生生的将自己拔出来,坠落城墙,跟叛军同归于尽。
张子峰望着这一幕,神情颇为玩味,楚州都是乌合之众,自己的大军还没到,将领就弃城逃跑了。这些个不怕死的硬骨头,怎么会是楚州逃兵呢?可如果不是楚州兵,他们,还有这个善战的小白脸又是从哪来的?
等攻克襄州,得好好审一审。
最后一缕阳光消失在天际,所有人逃上城楼,战局终于告一段落。张子峰率军后退十里,安营扎寨,篝火将半爿天空映的通红。
应龙带着应啸云和参将们巡视城防,石头、桐油和兵器接连不断的运上来,为明天的硬仗做准备。叛军十万,襄州的正规士兵只有一万,余下都是城中抽调的年轻男子,这些从未上过战场的人,一个个拿起刀剑,保家卫国。
明霜站在城墙上,二师兄带着几个师弟出了城,寻找宋师伯的尸骨。几个时辰以前,他们骑着马,朝襄州城来,一路上何等潇洒,引得道旁百姓纷纷瞩目。如今已经阴阳相隔。
二师兄去了很久,回来时却空着手,迎着众师兄弟期盼的目光,轻轻的摇了摇头。
所有人的心沉入谷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