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难描述长生剑宗的大弟子方思羽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在本宗的弟子看来,他平易近人,温文尔雅,好似一个玉面书生;而在周围的附属百姓看来,他更像一位绝世剑仙,除魔卫道,从不退缩;众长辈眼里,他又是一位天赋异禀的少年,知理、谦卑。
只有陆明渊对此一直觉得很无趣,师兄就是师兄,哪里需要别人去定义他是什么样的人?
但都不可否认的是,他真的很强,八岁修道,十二岁便迈入先天,两年前他离开剑宗前往玉门关参加正魔大战,也不过十六岁,而那个时候,他已经是还真境强者了。
他的修道天赋几乎名满梁州,八年前梁州明面上唯一的法身强者,散修木道人寿元将近,拜访长生剑宗时,便欲收其为徒,将自己一生所学托付于他,却被其委婉拒绝,时隔三年,木道人于坐化之前,再次找到了他,倾囊相授,随后含笑而去,震动了整个梁州。
便是同为双子星的陆明渊,在今日之前,修道天赋也是被认为弱于方思羽的。
这样的人物,只要不死,未来简直不可限量。
可惜,两年前他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接了天道盟的天道令牌,去了玉门关参加正魔大战,抵御魔教妖人去了。
梁州积弱已久,事实上天道盟本来就没有打算从梁州招人,所谓的天道令牌只是大家之间走一个过场,面子上过得去即可,没有谁真的会蠢到接了令牌真去。
最近一次天道盟从梁州召集到人,还要推到一百多年前。
当时的沧澜宗宗主薛无痕刚刚突破法身,刀法练至化境,几乎快要问鼎梁州第一,为了所谓的除魔卫道的美名,便真的接了令牌,带着一众长老弟子去了玉门关。结果一去不返,全部死在了那里。
随后十年,沧澜宗极速没落,到了如今,更是早已成为历史。
从那以后,便再也没有宗门愿意真的接下这块令牌了,直至两年前,被誉为整个梁州数百年来天赋最为出色的方思羽,毫无理由接下了这块令牌,去了玉门关。
所有人都在为其惋惜,这样的人物,若是成长起来,不可限量,可却偏偏想不开,选择了去送死。
谁曾想他非但没有死,反而还回来了。
“好久不见,师弟。”他含笑开口说道。
对上那双充满暖意的星眸,陆明渊微微张口,随后忽然发现自己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自己分明设想过无数次,如何在计划成功之后和师兄交代,但真的当方思羽出现在他的面前,他好像全然忘了。
默默走到方思羽的面前,取了一个蒲团,他安静坐下,这才慢慢平复了心情。
看着面前局促的师弟,方思羽突然感到一阵恍惚,好像又看到了很多年前的那个少年。
那个时候自己对一切都充满了好奇,在宗门一刻也没有停下。但无论自己做何事,他永远拿着一本剑经,跟在自己后面,像个呆子。
直到后来相处时间久了,他才知道这个师弟其实并不呆,只是因为某些原因,太累了……
也正是从那个时候开始,自己才诞生了出离开这里的念头。
认真看了一眼陆明渊,他这才接着说道:“你与曹师叔的战斗,我看了一半便知晓胜负了,恰好察觉到有人想浑水摸鱼,便提前离开了。”
顿了一下,他又赞赏的看着面前的少年说道:“你今日做的真的极好,我很高兴,最高兴的便是你的修为,如此之高,可见你并没有因为这些阴谋诡计而耽误自己的修行,如此才是最好,师傅知道了一定更加欣慰。”
听到此言,陆明渊原本平静的心再起波澜,盯着面前的师兄看了许久,终于说出了见面以来的第一句话。
“对不起。”
独自送别恩师,再精心谋划今日这场掌门之争的布局,重创炎无桀,力斩曹城,清理了宗门三十年积攒下来的问题,无论怎么看,他都做的很完美,无论怎么看,他都没有道歉的理由。
但方思羽明白,两年前他正是预感到了未来会发生的一些事情,才选择离去。
谁曾想最后的结局依然没有改变。
这或许就是命吧,他如此想到。
不同于方思羽对生活的一切充满向往和热爱,陆明渊表现出来的,更多的是漠然,好似活着就仅凭某种执念。
而他也的确是因为某种执念而活着,那就是复仇。
正是因为察觉到陆明渊的这股执念,方思羽才强忍悲痛,远走他乡,希望借掌门之位,将其留下,一辈子留在长生剑宗。
为此,他甚至错过如师如父的乾元最后一面。
陆明渊若是愿意留下,辛阳云哪里还会陪曹城演戏,曹城又哪里会找的到理由发难,一切又哪里会变得如此麻烦、危险……
但是他不愿意,他还是不愿意放下心中的恨意,这才有了今日之局,胜的是如此危险,赢的是如此艰辛。
但这也就导致方思羽的出走变的毫无意义,对此,他当然会感到万分抱歉,所以才有了开头那一句,对不起。
笑着摇了摇头,他没有安慰面前的师弟,也没有说什么劝他放下仇恨的这一类废话。
世界上没有什么事,比放下更难了,随意劝别人放下,其实是一种很自我的行为,他并不想做这样的事。
再加上这两年他暗中探访,对自己这位师弟的过往,已经多多少少有了一些猜测,若猜测为真,那这位师弟的过往,便着实令人心惊,他就更没有理由开口劝其放下了。
“对不起……”
陆明渊忽然又低声重复了一遍这句话。
师兄到了,自己便可以离去了,那些仇家的修为与自己相差实在太大,宛若云泥,但总归是要试试,此去经年,多半是回不来了。
再也无法给师兄倒茶了,再也无法照顾清平了,更无法给师傅扫墓了……
想到这里,他的声音开始哽咽起来,整个人开始弯腰低泣。
他想的明白这一切,方思羽又如何想不明白?
思索了一会,他伸出右手,把陆明渊揽进了怀里,就好像不久前陆明渊抱住清平一样,左手落到了他的背上,轻轻拍打,好似在安慰,又好似在道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