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驰在白板上写了一道题目。
求所有正整数对(k,n),满足k!=(2^n-1)(2^n-2)(2^n-4)......(2^n-2^(n-1))
他的字很好看,疏朗超逸、劲瘦清峻,非常符合他的气质。
学生坐在他前面,没有立刻动手解题,问道。
“乔老师,这是奥数题吗?”
乔驰点头,目不斜视。
他知道玻璃窗外站着人,可能是被害人家属,可能是警察,但他没去理会。
“题目是两年前的,验证方法跟今天讲的一样,你先试试。”
学生要参加明年的IMO,目前水平还可以,想拿奖却不容易,他不是天赋型选手,和别人比起来,只有多做题,举一反三。
非凡教育主打1V1专项教学,几平米的空间,被白炽灯照得通亮。
朱奕桐和许偲站在玻璃窗外,静静看了会。玻璃就是普通的双层防爆玻璃,她们在外面站了五分钟,乔驰没有一次看过来。
许偲没看别的,她高中学的理科,被白板上的题目吸引了注意力,可惜毕业太久,题目眼熟也做不出来。
“题目拍照了吗?”
“啊?”许偲一愣,“我忘了。”
许偲想了想,磕磕绊绊地把题目复述了一遍。
她说完,闻昶就忽然开口。
“他写的是数学题。”
许偲张了张嘴,她当时还真没想到这方面。严笑找的是物理老师,如果乔驰教的是数学,那进出严家的那个家教老师就不是他。
“他是中科大博士,物理和数学应该都能教吧?”许偲不确定地说。
“确实,物理和数学有很多共通点。”周继青侧着脸,“但是,补课机构想要做出成绩,就必须有专精项目。乔驰聪明,物理、数学,甚至别的课程都能教,但是家长不这么想。”
“他在补课机构挂名的科目只会有一个。”
闻昶沉声说,“我去见见他。”
“我跟闻队一起去,麻烦波波先查乔驰的信息。”周继青进队一个多月,第一次主动让刑侦组的人查询,闻昶没打断,这也是他要吩咐的。
许偲要送朱奕桐回去,临走前又问道,“严笑那边需要继续跟吗?”
“李骥和翔子负责那边。”闻昶朝朱奕桐微微颔首,“多谢教授帮忙。”
朱奕桐点头回应,尽管她不是为了警局。
这段时间周雪逸一直没有回部队,庞敏周日晚上回京南了,离开时是周雪逸去车站送她的。
所有人都说要节哀、人死不能复生,可真正想要接受一个很重要的人从生命里消失,是非常困难的。
周雪逸和庞敏几乎自虐般回忆林浅蓝在世时的样子,他们一起做过的事,聊过的话题,对过的答案,一个人不在了,还有人替她记着。
朱奕桐心疼林浅蓝,更心疼周雪逸,活着的人才最痛苦。
二十多年前她没能及时挽回错误,让周择失踪三年,现在她希望能早点抓住凶手,她的周小逸才能放过自己。
闻昶提前给非凡教育的负责人打了电话,确认今天下午乔驰还在,然后才跟周继青过去。
不出所料,乔驰的补课内容,还是数学。
“严笑报名的是物理,为什么会让数学老师去教?”
“这个学生可不得了,把前两个物理老师问到自闭,甄老师都直接辞职退休了。”负责人显然对严笑有诸多情绪,从他成段的句子里,闻昶听到了关键。
严笑在拒绝第二个年轻老师后是很失望的,她确实以嘲弄别人为乐趣,可如果对方层次太低,她一点成就感都没有,渐渐就失去兴趣了。
那天她从补课机构离开,意外碰见了乔驰上课,讲的是IMO的题目,不同于答案的繁琐,他用了很简单易懂的解题方式,让严笑很惊喜。
她跟负责人要求就要乔驰,就算负责人说乔驰只教数学,她也没有改变想法。
物理和数学,本来就是相互想通的。
“乔驰虽然年轻,但确实智商极高,能挖到他是我们赚了。”负责人说,“我当时跟他提了要去教物理,他想了想就答应了,去过严家一次,严笑就再也没换过老师。”
严笑在补课机构报名的时间是今年年初,她初三,临近中考,让数学老师教物理,也像她的性格会做出来的事。
闻昶问负责人要了纸笔,就站在乔驰上课的房间外面,开始解题。
题目是许偲复述的那个,前两年IMO的前五题之一,不算难。
前面的步骤是验证,当n等于多少时,K才有解,得到数字8。假设n≥8,整理方程式K!得到方程式①,接下来就是验证过程。
周继青稍微靠后站着,乔驰的举动有点奇怪。
他明明知道玻璃外有人,却从来没有看一眼,就当他是上课注意力集中,集中的时间最多也就二十分钟,是个人都会好奇而瞟一眼,但他没有。
他好像是在故意露出破绽。
闻昶解到最后关键的计算,被一通电话打断了。
让他意外的是,电话是伏抒妍打来的。
她的声音在另一端显得轻又低,有些失真,“闻警官吗?我想说一件事。”
伏抒妍是今天收拾茶几的时候,发现那本《深渊》里夹了一张纸条,上面写了一串号码和一个名字。
她不知道闻昶是什么时候写的,但她拿着纸条的时候,把昨晚想的事又重复了一遍。
《深渊》的最后留下一个伏笔,并不是为了让读者去猜那串数字的意思,数字不止一串。
她最开始的设定,《深渊》就有两部,上部的单元剧是为了给下部铺垫,牵扯出女主角回国前埋下的隐患。
有一只手在背后操纵一切,而最终的目标就是女主角。
如果现实里的这个凶手在模仿《深渊》杀人,而闻昶又觉得是熟人作案,且是冲着她来的,那她就成了这部剧的女主,凶手是幕后的反派。
“《深渊》还有第二本,叫《万里》。”
——所谓无底深渊,下去,也是前程万里。
“全文立意是不要放弃希望,有无底深渊,就有前程万里。”伏抒妍顿了顿,“不过第二部目前只有初始手稿,我还没有梳理修改。可能是我想多了。”
闻昶在这一瞬间想了很多可能,他看了眼还在讲课的乔驰,问。
“最后的幕后黑手,策划一系列的事故是为了什么?”
“他要得到女主,如果不能,那就毁掉。”
伏抒妍声音更低了,她说得让自己都汗毛战栗。心理病态者畸形的爱,自己得不到的也不会让别人拥有。
“滴”一声响,房间外的刷卡机亮起蓝光,门被乔驰拉开,他身后跟着学生。
乔驰见闻昶在打电话就没有出声,他微微点头,轻轻扶着学生的肩背出来,又指了指周继青身后,意思是他先送学生出去。
周继青微笑,侧身让他走了。
乔驰也没有走远,始终保持在可以让周继青看见的角度,最后和学生挥手告别。
闻昶眉目一沉,立即对伏抒妍说。
“伏小姐,从现在开始不要出门,也不要轻易给别人开门。我会派人去保护你,如果可以,联系你的朋友去你家,不要一个人。”
伏抒妍应下,“闻警官,你们有怀疑的人吗?”
闻昶没有回答,他也问,“你认识乔驰吗?”
“没听过,这是谁?”
闻昶闭了闭眼,“伏小姐,有情况请立刻给我打电话。”
乔驰很快就回来,他一时没能分辨出闻昶和周继青谁是上司,于是他没有伸手,只是笑起来,一侧酒窝深陷。
“你们好,我是乔驰,有什么事吗?”
闻昶掏出证件,“刑侦支队长闻昶。我们是为了严笑过来的。”
周继青没有自我介绍,乔驰又看了他一眼,脸上笑容不变,“严笑怎么了?”
“你能说说,你是怎么让严笑信服的吗?”
“信服?”乔驰觉得这个词很有深意,同时带着某种不为人知的目的,他的笑意淡下来,“严笑是独立的个体,有思想、辨是非,她不会成为任何人的附庸。我也没有做什么,她问我问题,我给她答案,仅此而已。”
“好。”闻昶说,“那我想问,在你成为她家教的那七个月里,她都问了什么问题,你又教了她什么?”
乔驰神色一动。严笑是今年年初在非凡教育报名,二月份确定他做老师教物理,一直到高一开学结束。
他这句话放出来像试探更像诱饵,教学内容只有严笑和家教老师知道。
“闻警官问过严笑了吗?”乔驰侧了侧头,看见闻昶手里捏着一张A4纸,上面写了公式和计算过程。
他眸色更深,似笑非笑地说,“不如把注意力放在当下吧?”
乔驰点到即止,笑容满面,眼微弯起,整个人变得明朗又温柔。
“没事的话我先走了,我还要回去做晚饭。”
闻昶没回应,乔驰就没有动,直到他看见闻昶垂眸,盯着A4纸上的步骤,他才抬步离开。
闻昶拧开笔继续算了下去。
周继青有些诧异,站在一边看他解题。
十分钟后,闻昶在尾端圈出了答案。
所有正整数对(k,n)解出来有两种可能——
(1,1)(3,2)
“这是什么意思?”周继青这时才敢出声询问。
闻昶也没有明白,不过有一点倒是和《深渊》相似。
“又是数字。”他说。
闻昶给漆长江打电话,让他带两个人去伏抒妍家保护她,然而漆长江到了墨苑,却只见伏抒妍家大门敞开,不见人影。
伏抒妍失踪了。
半小时前,伏抒妍挂断闻昶的电话,忍不住把家里逛了一圈,门窗全部锁紧,窗帘也拉上,又觉得整个房间太冷清,一点声音都没有。于是打开小音箱,低沉的大提琴声流泻而出。
她倒了杯茶坐在书房的沙发上,给梁谨丞发了条消息。她以为按照他平时的行程安排应该很忙,没时间回复她,哪知道梁谨丞几乎是立刻就发了个表情包过来。一只白猫把脑袋搭在桌子上,满脸生无可恋。
伏抒妍笑起来,恐慌的情绪缓解了不少,问他:怎么了?没在公司吗?
梁:在开会,我在这儿开小差呢。
梁谨丞确实在开会,高管站在投影前汇报季度报表,他的手机就在桌上,开的静音,屏幕亮起来的时候,梁谨丞看见了信息头像,下意识就拿起手机点开回复了。
在座诸位都傻了,高管还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冷汗直冒。
“你继续,别紧张。”梁谨丞头也没抬,说完又继续补充,“今年年会,可以带家属了。”
众人一愣,往年年会,有家属的都不敢带,因为董事长孤家寡人,据说还没追到老婆,既然今年松口了,那就是成了。
副总笑容满面,在他旁边道喜,梁谨丞勾了唇角,他在这一瞬间,很想见到伏抒妍。
高管们哪能看不出来董事长归心似箭,后面汇报的越来越简洁,做得五花八门的PPT都不放了,把会议时间压缩到两个小时内。
伏抒妍挑了个仓鼠吃东西的表情包发过去,然后从柜子里抽出了纸盒。
《万里》的手稿大部分都在纸盒里,除了她之外,也就只有编辑大概知道后续走向,她想不明白,凶手为什么会把她当做目标。
门铃响起,伏抒妍放下看了几章的手稿,迟疑着走到门边。
她不敢从猫眼去看外面,更不敢随意开门,正想问是谁,就听见门外的人说。
“伏小姐不必惊慌,是闻队让我来的。”
伏抒妍猛地松了口气,拧开了门把手。
门外站着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黑色外套和工装裤,鸭舌帽遮住了半张脸,他在门打开的时候,抬起头看了过来。
那双眼睛是伏抒妍最后的记忆。
深邃黝黑,盯着她的目光直接又霸道,还有不带温度的决然。
伏抒妍瞪大了眼,想关门时已经来不及了,那人手肘抵着门,动作迅速地跨步进来。
他收在口袋里的那只手掏出来,单手捂住她的嘴,拨开注射器的盖子,毫不迟疑地插进她的手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