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波回警局时，坐的是周继青的车。
周继青中午就接到袁落翔的电话，说通山县鸿艺印刷厂又出了一起命案，他当时不在江城，挂断电话就开车赶过去了。
印刷厂里只剩下沈纪和四个拆卸机器的黑衣人，袁落翔也被留下来。
周继青在现场看了一圈，临走前听见沈纪跟他说，“闻队他们回警局了，砚棠好像找到了重要线索。”
他在楼下碰到准备回警局的念波，两人就一起走了。
念波不是主动找人搭讪的性格，但是从印刷厂回去的路上，他坐在副驾驶，问周继青。
“周博士，你知道偲偲姐最近出什么事了吗？”
周继青目不斜视，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
“大概是觉得失望吧。”
念波推了推眼镜，立刻就明白他的意思，闻昶把他怀疑警局有内鬼的事情说了。
他垂着头，情绪有些低落。
刑侦组就像是一个大家庭，闻昶和漆长江是大家长，他们都是弟弟妹妹，无论什么事他们都共同进退，如果可以，他也不想怀疑任何人。
周继青伸手拍了拍他的肩，安慰道，“你也别担心，找机会我跟她聊聊。”
“嗯，谢谢周博士。”
周继青这才侧头看了他一眼，念波仍旧是一副黑框眼镜，蓬松的头发贴在额前，简单的一身格子衫和毛衣，怎么看都觉得乖巧懂事。
他不动声色地挑了下眉，问道，“你就没想过直接跟她说吗？”
念波猛然摇头，“周博士，请你也别说！”
他喜欢许偲这件事，他从没想过要它暴露。
周继青沉默不语。
上次在会议室里，只有他们两个人，他尝试剖析念波的心理，意外发现他对许偲的感情，但他没想到念波会这么排斥让这种感情袒露。
不是不想，是不敢、不能。
周继青收敛思绪，“感情的事不能等，不过你放心，我不会说。”
“谢谢。”念波讷讷道。
念波探查了印刷厂附近几条路的监控，最近两天没有任何形迹可疑的人。
通山县西区是轻工业区，每天都会有大型货车进出，一一调查也不现实，货都送出去了，就算凶手真的混在其中，他们也无处可查。
这个案子最难的就是没有监控，印刷厂里涉及工业生产，不能安装摄像头，给警方破案带来了极大的困难。
“我打算先去见见《深渊》的作者。”闻昶把那本悬疑小说递给周继青，“看看吧。”
周继青翻开了目录——
医院
高架杀人谜案
印刷厂碎尸
律师所风云
公寓密室
他瞳孔一缩，“模仿小说杀人？”
“目前来看，确实是模仿。”闻昶站在桌边，单手搭在桌子边沿，不自觉轻扣，目光移到高砚棠身上。
她借了许偲的小镜子，正侧对着两人戴耳钉。
“她跟我说觉得案子眼熟，之前应该就看过这本书，在印刷厂的时候想起来了。”
周继青眉心一跳，轻轻勾了下嘴角，“看来又是小棠的功劳。”
“你们一起去见这位作者吗？”他晃了晃书，问道。
闻昶收回目光，紧紧抿着唇。
其实他根本没必要让高砚棠参与案件，可一直以来他都默许了对方的加入，现在还主动将她带在身边。
这不正常，他早就该认识到。
周继青没有深入探究的意思，几步走到高砚棠身边，弯腰在她耳边说了句什么。
闻昶从系统里查到伏抒妍现在的住址，墨苑C栋1502室。
他开车带着高砚棠去找地址，发现墨苑就位于珞山中路，离西大街只有五个红绿灯的距离。
被誉为西南四院之一的墨苑是高级公寓，每栋单元楼下需要刷门卡，闻昶进小区的时候就将证件掏出来，找了门卫一起上楼。
三人顺利到达十五楼，站在1502房门前按门铃，没一会儿就有人开了门。
高砚棠打量了她一番。
女人年纪跟她差不多大，肤白如雪、五官精致，穿着一身休闲舒适的睡衣，长发披散，像是刚刚睡醒的样子，脸上还带着一点茫然。
高砚棠笑着朝她招招手。
“嗨，你是苦菩吗？”
女人手还搭在门上，有些警惕地看了他们一眼，微微点头，“我是，请问你们有什么事吗？”
闻昶把证件往她面前送了一下，“我是江城警局刑侦支队长闻昶，有关近期的几起案件，希望你能配合调查。”
女人眉头拧了拧，认真接过他手上的证件看了，这才彻底打开门，请他们进去。
门卫大叔止步于门前，跟户主打了个招呼就走了。
高砚棠进去后首先环视四周，屋内干净明亮，客厅整面墙的落地窗，采光极佳，整体装修素淡优雅，却又不乏一些有趣的小玩意摆在角角落落里，整体舒适自然。
“两位……你们先坐，要喝点什么吗？”
高砚棠转身对她笑笑，伸出右手：“我是记者，高砚棠。我要一杯柠檬水，谢谢。”
“伏抒妍。苦菩是我的笔名。”
伏抒妍也笑了下，跟她握了手。
闻昶走到沙发边坐下，看见茶几上散落着几本书，其中就有今年刚出版发售的《深渊》，他拿起来随手翻了翻，问。
“伏小姐这本书写了多久？”
伏抒妍正端着倒好的柠檬水过来，她把托盘放在茶几上，在两人对面坐下。
“筹备这本书大概花了一年时间，今年二月份刚刚完结。怎么了吗？”
闻昶看她神色自然，并无异常，沉声道。
“最近半个月发生了三起恶性杀人事件，凶手的作案手法，跟你书里写的前三个案子，一模一样。”
伏抒妍瞳孔微缩，错愕地看向闻昶，又很快镇定下来，随即摇头说，“我不知道这件事，我最近在改一个本子，一直没有关注外面的消息。”
她抓了抓头发，瓷白的脸上露出一点焦躁。
“伏小姐你不用担心，我们并没有怀疑你，只是现在警方毫无线索，而我恰好看过你写的这本书，所以想来了解一下情况。”
高砚棠说着，从闻昶手中抽出那本书，翻到一页上说。
“最近的一起案件就是这个，通山县鸿艺印刷厂，被害人身份还无法确认。警方发现他的时候，他整个人被压印机全部碾碎了，法医现在还在现场，但是还原尸体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深渊》中印刷厂碎尸案发生在湘北佳图文印，被害人是工厂的副厂长，牵扯到上一辈的恩怨纠葛。
凶手作案手法极其残忍，他将被害人切成十多块，装进真空包装袋里，压成薄片，然后就那么放在印刷厂。
现场机器和血迹都被处理过，一般来说，警方从发现被害人失踪到人际关系调查，最后查到凶手身上需要不少时间，然而凶手在作案第二天就投案自首了。
凶手还有一个从犯，也是印刷厂里的员工，他给凶手传消息、放风，帮忙掩饰、清理现场，虽然没有直接参与杀人，性质也非常恶劣。
闻昶漆黑的眸子一直紧紧盯着伏抒妍。
她微微蹙着眉听高砚棠说起案子，眼底有些愕然还有怜悯，毕竟是她曾经写过的东西，她倒没有显出害怕或恶心。
闻昶说：“如果方便的话，能问问伏小姐写的这些案子，灵感来自于什么吗？”
“稍等。”
伏抒妍叹了口气，起身进了一个房间，再出来的时候手上抱着一个纸盒子。她将纸盒放到茶几上，高砚棠看见里面全是A4纸。
伏抒妍从里面拿出厚厚一摞，上面密密麻麻地写着许多字。
“我学的是金融，并不了解刑事案件，写这本书之前花了大量时间查阅资料，作案手法、尸检报告、人物关系，我都求证过身边的专业朋友，尽可能减少失误。但是每个案件都是我编出来的。”
她说着眉头拧得更紧了，似乎有些难以置信。
“这些纸上谈兵的东西，真的能杀人？”
“我很喜欢你的书，过程确实写的很详细，你不必怀疑自己的能力。”
高砚棠冲她挑了挑眉。
闻昶侧头看了她一眼，眼底露出一丝不易觉察的笑意，转而又看向伏抒妍，说。
“这个人很了解你的书，就像你说的，纸上谈兵和真正的作案是不一样的，很多细节方面都需要考虑，你在写作的时候可能一笔带过的因素，在实际操作中会有很多意外情况。他已经三次作案，却没有留下任何线索。”
“你们是怀疑……我的读者？”
“很有可能，而且是狂热粉。”
闻昶顿了顿，问。
“伏小姐一个人住，还是单身？”
“是，怎么？”
“根据研究调查发现，七成以上的恶性事件都是熟人作案，我怀疑这个凶手最后是冲你来的。”
伏抒妍握着杯子的手一紧，脸上表情十分诧异，直直盯着闻昶，声音都微微提高了。
“冲我来的？”
闻昶没有回答她，视线落在她瓷白漂亮的脸上，眼神深邃。
《深渊》的五卷并非连环杀人案，更像是单元剧情，一卷结束都可以当做小短篇，男女主角作为主线穿插其中，起到粘合剂的作用。
目前为止的三起案子，应该都是同一个人所为，那凶手是为了什么？
模仿小说杀人，说起来简简单单，纸上谈兵谁都会，真正付诸实践要考虑很多问题，凶手的智商谋略远高于常人。
气氛一时有些紧张，高砚棠不知道他看出了什么，问伏抒妍。
“伏小姐为什么不在网络上更新？”
“我不是专职作家，更新很随意，要是有剧本过来，经常一两个月联系不到人，我怕读者催更。”
伏抒妍面色一黯，“我把写作当成乐趣，一般都是整本写完直接寄到编辑社。我也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
闻昶下巴微抬，移开了目光，说。
“伏小姐，谢谢你的配合。近期最好不要一个人出门，也不要轻易给陌生人开门。”
“......他真的会对我下手？”
“也许，小心一点总没错。”
伏抒妍点点头。
“好的，我知道了，谢谢。”
高砚棠跟着闻昶进了电梯，这才问。
“你怎么看？”
“她没说谎，她确实不知道案子的事。但是有一件事很奇怪。”
高砚棠转头看他，知道重点来了，“什么？”
“在我说凶手可能是冲她来的、要她小心的时候，她的惊讶是装的。”
闻昶长眉一拧，也有些不解。
“人真正惊讶的时间只有一秒，转瞬即逝，她当时太过刻意，一直看着我，声音也拔高了，这些都是说谎的表现。她有什么事情瞒着我们没有说。”
高砚棠对微表情没什么研究，听他这么说也觉得不对劲。
“按你的说法，她在案子的事情上并没有说谎，那还有什么事是不能说的？”
电梯到了停车场，两人肩并肩往车边走，高砚棠想得入神，只觉得眼角余光看见什么人走过去了，还有点眼熟，等转身去看的时候，身后停车场又是空无一人。
闻昶在身侧沉沉开口。
“有可能，真的是熟人。”
“伏抒妍在帮对方隐瞒？”高砚棠回过神，拧着眉摇头，“她不像是那种是非不分的人。回去听听师兄的看法，他是专业的。”
“他怎么......”闻昶想起出来前，周继青跟她说过什么，有点惊讶。
他沉静的目光扫过高砚棠全身，忽然说。
“你今天戴了耳钉。”
高砚棠摸了下耳垂，朝他笑着，眉眼弯起好看的弧度，“嗯哼，军方研发的最新款针孔摄像头。”
她也是昨晚刚拿到手的，她耳朵上的这一对，是独一无二的一对。
闻昶不再多问，以她的身份，拥有什么都不稀奇。
十一月末的江城还没正式进入冬天，傍晚的风有些凉，高砚棠开着车窗，朝外伸出一只手感受风的流动。
她说，“闻昶，我九月份回国，这两个月出了好多事故。”
闻昶嗯了声，单手搭在方向盘上，语调清冷。
“我今天回警局看看，座机底下的符还在不在。”
高砚棠还想说什么，被他这句话堵得一怔，呆呆侧头看着他，“什么符？”
“茅山驱邪镇鬼符。”
“.........”
高砚棠怀疑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闻昶认真地看她一眼，“老祖宗的东西，多少有点用处。”
高砚棠没忍住笑出声，他这么一本正经，竟然让她觉得有点可爱，以至于她接电话时声音都带了几分笑意。
等到对方出声，她才惊觉刚才忘记看来电显示。
高砚棠的笑容立刻淡下来，静静听了会，只回了一句“知道了”。
“前面路口放我下来。”
她一边说一边摘下耳钉放进储物格里，“我有点事，明天警局见。”
闻昶放缓车速，他不知道她接的是谁的电话，但她好像不太高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