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菁站在沙发边,第四次抬手看表了。
时针缓缓向着数字9移动,平常这个时间,高守维早已经到了市政大楼办公室,开始一天的行程。
他默然瞥了眼靠坐在沙发上的高守维,咽了咽口水。
高守维穿着西服套装,驼色马甲修饰腰身,外套随意搭在一边,手上是一份江城早报,宋菁过来时带的,以往高守维都是在车上看的。
在他对面的沙发上坐着的男人,神情自若地翻阅茶几上的杂志,除了进门时的自我介绍,几乎没再开口。
宋菁在心里叹了口气,还不知道小小姐什么时候能醒,这两个人就这么坐着,身上的气势都控制不住一般外放,想要争个高低。
高砚棠八点多起床,在健身房跑了半小时步,洗完澡才慢悠悠下楼,准备找点吃的。
她在楼梯上就看见了客厅里有人,和闻昶对视一眼,还有些惊讶。
高砚棠走到高守维身后,单手撑着沙发背,问。
“你怎么还没走?不是说今天九点要开会吗?”
高守维收起了报纸,拿着外套搭在臂弯。
“原定八点二十出发,不过这位闻警官突然到访,高厅就......”宋菁解释了一半,看见高守维起身,目光从他身上划过,顿时住了嘴。
高砚棠却明白了,高守维显然不想让她跟闻昶独处,哪怕推迟开会时间,也要等她下楼,当着他的面聊。
高砚棠侧头打量闻昶,“你怎么知道我住这儿?”
“陆局说的。”闻昶眉目清淡,旁若无人地冲她笑了下,“没想到砚棠跟高市长住在一起。”
高砚棠瞳孔微张,瞬间汗毛战栗,闻昶这是发什么疯?朝她笑就算了,还叫她砚棠,平时不都连名带姓的叫吗?
高守维眉心紧蹙,浑身气息都冷了几分,但他只是面向高砚棠,开口道。
“早餐在厨房,记得吃。谈话前把睡衣换了。其他的晚上回来再说。”
高砚棠心里一跳,想到之前自己信誓旦旦地说不参与案子的话,越发觉得心虚。她讨好地朝高守维笑笑,乖巧应下。
“知道了。”
高砚棠一直把高守维送到车上才松了口气,她揪着睡衣的扣子,跑回别墅。
“案子有进展了?你怎么都找到我家来了啊?”
闻昶看她一身雪白毛绒睡衣,黑发映衬得脸蛋白皙,朱唇一点,将往日沉静的模样都冲淡了几分。
她在高守维面前时,显得异常乖顺,这让他有些介意,还有莫名涌起的烦躁。
“闻昶?”
高砚棠在他眼前挥了挥,闻昶这才回神一般,低垂着眼眸,“你先吃饭。案子的事,不急。”
案子并没有实质性进展,是他冲动了,就想找高砚棠,看她有什么想法。
高砚棠吃了早饭,换了衣服跟着闻昶出去,车停在月湖堤新闻社外。
闻昶是第一次来,周末只有两三个人坐在外间值班,偌大的新闻社显得空旷,他一出现还是引起了骚动。
男频区的主编蒹葭向来八面玲珑,撩着头发就朝闻昶走过来,还没开口,闻昶就自然地走到了高砚棠的桌子边。
他看见了那个浅蓝色的记事本,封面的灰白猫丝毫未变。
记事本下面压着黑色文件夹,里面露出了照片一角。
高砚棠停好车进来,就见蒹葭我见犹怜地跑过来,“小棠,你身边这么多优质帅哥,就不能匀一个给姐姐吗?”
“?”
高砚棠哭笑不得,之前是李骥来找她,傅酒酒她们就起哄,她出差那次,据说李骥和袁落翔过来查案,也提到她,今天又看到闻昶,难怪一个个都这么兴奋。
要不是这群人知道她在帮警局干活,指不定以为她是海王呢。
“行,你要优质帅哥是吧。”高砚棠掏出手机,找到微信群聊,把蒹葭几人拉进去了,“这群里的绝对是绩优股,趁早下手,指不定就成我某个嫂子了。”
群聊里全是跟她关系好的朋友,高锐段韶他们当然也在,她身边这一个个都是单身,说不定还真能促成一对。
蒹葭也见好就收,把空间留给他们两个人。
闻昶在路上跟高砚棠说了严笑的事,她打算借用高守维的人脉去查严家,被闻昶拒绝了。她也没坚持。
闻昶站在她的椅子前,长身玉立,垂着头正在看什么,高砚棠还来不及惊讶他是怎么知道那是她的工位,就想起桌上摆着的文件夹,几步上前一把扣下文件。
“你看什么?”
她语气有点冷,也是她太大意了,走的时候忘记把文件夹收进柜子。
闻昶微微退后一步,脸上神色未变,却还紧紧盯着已经合上的文件。
他并非有意探究,但是刚才那一瞥,虽然短暂,也足够他看清里面的资料,页眉印着四个字——双子计划。
他想到高守维和段韶的身份,想起高砚棠和他们的关系,不自觉捏起了拳头,一瞬间面如寒潭。
高砚棠拧着眉把文件塞进柜子,怕他问起,正要转移他的注意力,就听闻昶问。
“你是在调查这个案子?”
高砚棠张口就要否认,却猝不及防撞进闻昶幽深的双眸,她愣了愣,“你知道?”
“为什么?”闻昶若有所思,继续反问。
高砚棠的手指摩挲着桌子边沿,没说话。
段韶和闻昶可能认识,她一直想不明白这其中的关联,如今听到闻昶提起,又有种拨开云雾的感觉。
如果闻昶也知道双子计划,那么当年他们就有机会相识,更甚至,闻昶参与过。
她没办法从段韶他们口中得知真相,闻昶或许是一个突破口。
高砚棠移开了目光,轻叹道,“总要有人查的。”
她说,“可惜我能力有限,权限过低,找不到更多线索了。”
闻昶不得不承认,面前这个人,从初遇开始就一直给他惊喜,不管他最开始抱着什么目的允许她留在警局,时至今日,事情已经脱离了他的掌控。
无论公事还是私情。
闻昶看着她低垂的眼眸,忽然开口,“你之前出差,学拳击的事情搁下了,还要继续吗?”
高砚棠怔住,虽然当时她动机不纯,但确实学到了东西,防身也是好的,于是她点点头。
“要。等这次案子结束吧,感觉还挺棘手的。”
“对了。”高砚棠从旁边的柜子搬过来一堆文件,是之前她找出来的近五年的新闻报道,“警局有过类似医院的案子吗?”
“江城?”
“全国。”高砚棠说,“或者全球,我不确定,但是这案子很眼熟。”
她敲了敲太阳穴,这几天她没放弃搜寻相似新闻,她也不觉得是自己记错了。
“近三年,江城没有。”
闻昶听她说觉得案子眼熟,面色立刻严肃起来。
他是三年前到任江城,以前的案子他了解得不多,但这三年他确定没有。
“你在系统里的权限比我高,可以的话最好还是筛一遍。我不会记错。”高砚棠拧着眉,“这案子我肯定在哪儿看过。”
“嗯。”闻昶指着文件夹,“要帮忙吗?”
“你有空的话帮我找找。”高砚棠没忍住又打量他一番,“说起来,你今天来找我到底有什么事?”
“没事就不能来找你?”
高砚棠被他这句话噎住了,手上动作不停地把一部分文件塞到闻昶手里,嘀咕道,“你不对劲。”
她抱着剩下的文件去了对面赵家谖的位子,没看见在她身后,闻昶眼中带了笑意,轻轻嗯了声。
五年的新闻报道确实有点多,临近中午,蒹葭几人都去吃饭休息了,里间只剩下高砚棠和闻昶还在翻着文件。
“请问,高砚棠小姐在吗?”
忽然传来的敲门声惊动了高砚棠,抬头看了一眼。
闻昶听力过人,早就知道有人过来,闻言也回过头。
门边站着身穿某家花店工作服的员工,手上捧了一束花,视线直接落在高砚棠身上,又说。
“请高小姐签收。”
高砚棠有些惊讶,起身走过去。
花束中间是鲜嫩的小雏菊,每一朵都开得惊艳,四周围了一圈蓝色满天星,包在灰蓝色的欧雅纸里,清爽淡雅。
她眉心一动。
高砚棠签了字,把花束抱进怀里。
闻昶坐在椅子上分毫未动,捏着文件夹的手却不自觉加重了力道。
高砚棠伸手拨了拨层次分明的雏菊花瓣,指腹沾了点水珠,她这才看见,花朵下面藏着一张卡片。
卡片淡紫色,上面用漂亮的花体写了一句话——
他带我入筵宴所,以爱为旗在我以上。
落款是L。
她将卡片抵在鼻尖轻嗅,果然是熟悉的TF乌木沉香,眉目瞬间就带了笑意。
闻昶从没见过她那样笑,眼角眉梢都是温柔,就连低头嗅着卡片的动作都带着小心。
谁送的花,值得她这样高兴?
“啊,今天是......”
高砚棠看见电脑右下角的日期,暗恼自己忘记了,今天是感恩节。
难怪那人会送花,还不远万里,亲手写了卡片寄过来。
“今天感恩节。”
闻昶声音平稳,接过她的话。
“据我所知,英国不过感恩节。”
高砚棠抬眸看向他,半晌没说话。
她没跟闻昶他们提过自己的事,回国之前她在哪,做的什么,应该没有人知道。只有一次,她在聊天的时候提起,她是谢菲尔德新闻和心理学硕士双学位。
闻昶竟然还记得,竟然还猜测她在英国生活。
高砚棠没有多解释,点点头,“习惯了,之前我在美国。”
她把花放在一边,低头继续翻文件。
闻昶松了手,心底微微一沉,不等他撇开心思,李骥的电话就打过来了,高砚棠听不见对面说了什么,却能感受到闻昶忽然冷下来的气息。
她若有所觉,几乎和闻昶同时开口。
“他们发现了新情况?”
“第三个被害人出现了。”
周日在警局值班的是漆长江和念波,虽然有两个案子压着,但是调查难度有点大,刑侦组出去的热情都不太高。
漆长江正念叨着新线索,就有人送上门来了。
报警的人看着二十岁出头,个头不高,眼睛里夹着红血丝,像是很久没休息了。他说自己的弟弟失踪了。
念波倒了杯热水给他,漆长江正拿着这人的身份证和学生证做记录。
方谷雨,今年22岁,江城理工大学大四在读,老家在江城通山县郑家坪。
“你弟弟叫什么?失踪多久了?怎么发现的?”
“他叫方励,比我小两岁,因为成绩不好,高中没读完就出去干活了。”方谷雨捧着杯子暖手,“当时年纪小,很多地方都不敢收,他就在县里一家印刷工厂打工,老板看他勤快,就一直留着他,做了三年多了。”
方家条件不好,哥哥方谷雨从小就聪明,方励只会调皮捣蛋,开始家里供着两人读书,想着怎样都要把高中念完,等到妹妹方菊念高中了,经济实在支撑不了,方励就干脆退了学。
方励知道自己的成绩,一直吊车尾,他也不喜欢读书,还不如早点出去赚钱,供哥哥和妹妹深造。
他偷偷退学,在印刷厂找了个简单的体力活,等父母发现的时候已经没办法改变,方励就顺利留在印刷厂。
“小励他们是轮休,这周末他应该要回家的,但是他没回去,电话也打不通。”
方谷雨痛苦地抓了抓头发,“跟他一起的工人都说小励早就走了,已经两天联系不到人。”
“你发现不对劲的时候就该报警了。”漆长江挑着眉,“失踪两天才来?”
“我爸妈开始没放在心上,小励也20了,朋友挺多的,一夜未归也不稀奇,要不是有人电话打到我这儿,我还不知道。”
方谷雨今年大四,成绩优异,为人上进,拒绝了本校保研,想考北大研究生。
导师虽然觉得可惜,但还是希望他们都能往上走,平时也会重点关照,带他进实验室。
他忙起来的时候一天只能休息三四个小时,很久没回家了,每周只在空闲的时候跟父母弟妹视频。
这周本想今晚再联系,谁知他先接到了方励工友的电话。
“胡凯是小励的初中同学,从小就认识,两人关系也挺好。印刷厂就是胡凯大舅开的,当初也是他介绍小励去干活。他打电话问我小励怎么联系不上,我这才知道小励已经失联好几天了。”
漆长江和念波看着他泛红的眼睛,“那你这………”
“我在实验室盯了两晚的数据,只睡了两三个小时。”方谷雨说,“我发现不对劲就来报警了。”
漆长江不能确定方励的失踪是否跟四一杀人案有关,为了不让方谷雨多想,他什么都没说,只让念波去打电话,准备带人去印刷厂。
“你在这儿休息会吧,有消息会告诉你。”漆长江不想让家属随行,容易闹事。他顺便问方谷雨要了胡凯的电话。
鸿艺印刷厂位于通山县西区,规模挺大。
方励失踪的事还没几个人知道,毕竟他们也只是怀疑,漆长江到了地方才给胡凯打电话,让他协助警方调查。
胡凯就住在印刷厂附近,过来得很快。他看着年纪不大,脸上稚气未脱,见人就笑脸相迎。
漆长江啧了声,“你成年没?”
“成年了!成年了!”胡凯瞪大眼睛,“我十九了,不信我回去拿身份证给你看。”
“娃娃脸真显小。”漆长江感叹了一句,抬步走进工厂。
大门进去是前台接待的地方,墙上用彩色绘着“鸿艺”两个字,穿过前台左转,里面就是工厂的模样了。
胡凯从小就混迹在印刷厂里,对什么都熟悉,他指着旁边一排电脑说。
“这是最后的配色部分了,需要配色数据分毫不差,平时离不开人。唉,应该从楼上开始介绍的,流程反了。”
“我们是来调查方励的事,不是为了了解印刷过程。”念波在一边低声提醒。
胡凯一拍脑袋,“哦哦对。”
他总是带人参观生产线,习惯性边走边介绍。
“那我不说了,有问题你们再问。”胡凯自信满满,“没我不知道的!”
印刷的整个流程是从上往下走的,最后运出去方便很多。
漆长江看了两层都没人,又忍不住吐槽工厂这个楼梯又窄又矮。
“不是说工厂是轮休吗?人呢?双休去了?”
“咳咳咳。”胡凯作为资深男频小说爱好者,听到这免不了脸颊微红,说,“马上寒假了,订单多是寒假作业、试卷,都不用往下走,上面就能搞定。”
一层的配色彩印是杂志、出版书封面必须的,对色彩要求高,一点不能出差错。但是像试卷这些,直接墨印,电脑设置好,成批就出来了,速度快又方便。
漆长江倒是觉得有趣,他第一次见印刷过程,一排排机器跟军训似的挨着。三楼靠墙边堆满了试卷,还有一些未成册的教科书。
他揭开白纸板翻了两页,咋舌道,“这就是罪恶之源啊。”
胡凯在旁边哈哈大笑,“我小时候看到这东西,就想一把火全烧了。”
巨大的立式风扇摆在入口,对着成排的机器呼啦啦吹着。
漆长江离开时才觉得头晕,问,“这层油漆味怎么这么重?”
“不是油漆,是印刷油墨,味道的确比较难闻。”胡凯解释,“刚进来都会不习惯。不对啊,一般第一次来的人在底下就能闻到了,警官,你这鼻子不太灵啊。”
漆长江没理会他的调侃,又问念波几人。
念波点点头,“进来就闻到了,不过不明显,越往上味道越大。”
漆长江绝对不会承认自己鼻子不行,加快了脚步朝外走。
一声尖叫猛地响起,漆长江神色一凛,迈步冲到楼上,和慌不择路冲出来的人撞在一起。
这一层的印刷油墨味道更浓了。
漆长江把人扶住,看他满脸惊恐,大口喘着气,正要问什么,就听见紧随其后的念波惊呼道,“漆哥!”
漆长江抬起头。
旁边一排压印机还在缓缓向前运作,像是工作很久刚刚歇下来。每台机器的枢纽带上全是红色,淅淅沥沥地滴落下来,水泥地面都汇集了一滩。
那全是鲜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