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长江在监控视频里只看到他开车进小区的画面,在他昏迷之后的二十分钟内,四个门都没有张跃新离开的痕迹。
他想了想,问负责人要各个楼层的走廊监控,那人大约也想到这个,面露难色地说。
“这……苏女士那一层的监控坏了有几个月了,一直没来得及修……”
“???”漆长江捏着额角,有些头疼地说,“要不是我的确是心血来潮找到这儿,我真的要以为你跟那兔崽子是一伙的了。”
“…………”
闻昶隐约有个猜测,环着手臂将目光从监控上移开。
“不用看了,他很聪明,打晕你之后应该没下楼,到底躲在哪儿一时半会儿找不到的。”
漆长江越听越觉得不对劲,怎么刚巧那一层的监控就坏了呢?张跃新是不是知道这一点所以有恃无恐?
“他在拖延时间?”
“估计现在已经离开了,刚才下面那么乱,正是好机会。”
闻昶单手插在裤兜里,转身出去了,漆长江赶忙跟过去。
两人走到门卫室边已经看不到几个人了,仅有的几个大妈手上还拿着一张纸,见人过来,怼到他们面前对比了半天,然后又失望地走了。
漆长江不明所以,“这,什么情况?”
高砚棠很浅的笑了一下,沈纪道。
“兴荣地产那边没抓到人,李骥把何俊奕的室友带回去协助调查了。我和砚棠过来看看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刚好看见你们被围了。”
他说着又看向旁边,问,“漆哥,没事吧?”
漆长江摇摇头,拉着过来的念波。
念波知道他想问什么,一脸难以言说的表情,把刚才的事情经过说了一遍,说到最后漆长江都惊了,卧了个大槽?!
闻昶却点点头,像是认可。
“这群人的心理把握得不错。”
无论是从宠物下手,还是奖励的内容,都完全符合老人的心理。
他们子女不在身边,把宠物当孩子养着,十分宠爱,又都是经历风雨的人,知道柴米油盐可贵,鸡蛋和油简直直戳红心。
高砚棠微微俯身,行了个公主礼,“多谢闻队认可。”
漆长江摸着下巴,“那后续怎么办?真要送?”
闻昶和沈纪无语地瞥他一眼,怕不是张跃新那一下把他智商打掉了吧?
念波一向是警局食物链的底层,在旁边说了一句。
“没有后续了,过不了几天这件事就会不了了之,这是老年人的共性。”
“而且这件事本来就是假的。”高砚棠补充道,“明天就可以说人已经抓到了,他们就更不会去想奖励了,因为他们什么也没做。”
她看着远处拿着A4纸找人的大爷大妈,笑容有些可悲。
“他们或许不知道“凑热闹”这个举动究竟会有什么后果,可能活得久了,人性的恶就越发明显吧。”
闻昶看着她,压下了心底的烦躁,至少还是有人明白他们的处境。
他给交警大队打电话,让各个站点都注意张跃新的行踪,如果他想离开江城,就在车站来个瓮中捉鳖。
高砚棠已经和沈纪先离开了,漆长江看着沈纪开车远去,忽然一手握拳捶在手掌上,说。
“这买卖划算啊!招来个记者,既能查案,又能解决问题,一物多用,太划算了!”
闻昶没理他,勾着念波的肩膀打算回去,走到车边又朝后门走去,推着念波上了驾驶座,让他开车。
念波点头,呆呆地上去。
漆长江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大陆似的,盯着闻昶一顿猛瞧,后者看着还是那副清冷矜贵的模样,脑子里却想得很乱。
沈纪叫她砚棠了,她跟着沈纪一起来一起离开了,他还想到上午去解剖室找人,童彬却说他们出去了,他还说他们关系很好。
闻昶分不清他到底在意什么,好像高砚棠的存在抢走了沈纪的注意力,或者是高砚棠这个不确定因素,让他深潭般沉寂了三年的生活再起了波澜。
他靠在后座上微微闭着眼睛假寐,很快就接受了这样的改变,无论是为了什么,这几年他确实过得太安逸了,都快忘记他最初来江城的目的。
李骥回到警局后,直接带着廖晖去隔壁技侦,让人准备好了信号追踪器,这才跟廖晖说。
“你给何俊奕打电话,就说警察找他。”
廖晖十分配合,拨通电话后等了半晌都没人接听,技侦人员也追不到信号。
李骥心里几乎已经给何俊奕判了死刑,就算他不是凶手,这次连环杀人案也跟他脱不了关系。
可问题是现在没人知道何俊奕在哪,偌大的江城,如果他诚心想躲,排查起来也不容易。
廖晖坐在椅子上,表情一样难看。
他从进了兴荣地产就跟何俊奕住在一起,虽然只有半年,可他还是觉得心惊。
他真的一点异样都没有觉察,这个人绝不简单。
他叹了口气,又想到在职工宿舍楼下见到的高砚棠,顿时头更疼了。
李骥把人带回刑侦科,让他在办公室等着。
漆长江刚回来,一边捏着后颈一边哀嚎。
“漆哥,没事吧?”
“嗳?你们回来啦?没事没事,那兔崽子下手忒狠,就是脖子酸。”
李骥点头,让廖晖坐到他位置上去。
漆长江现在有点草木皆兵,盯着廖晖看,然后问他。
“你不会临场反水吧?”
“???”
廖晖机械地摇摇头,默默离他远了点。
李骥给他倒了杯水,说,“等技侦搜完房间你就可以走了,如果何俊奕联系你,立刻通知我,手机。”
廖晖赶忙把手机解锁递过去,李骥输入自己的号码保存就还回去,开门出去了。
于是许偲进来时,就看见漆长江和廖晖面面相觑。
“许偲偲!你不爱我了,沈纪都知道去红树洲找我,你居然不去!?”
许偲脚下灵活躲过漆长江扑过来的动作,看在他确实受伤的份儿上不跟他计较,不过嘴上一点没留情面。
“漆哥,你都这么大人了,被人骗了好意思吗?”
“都是那兔崽子的锅!我不背!”
“还骂人家兔崽子,您老这是越活越回去了。”许偲嘲笑道。随即便一摆手,又说。
“闻队去审赵鹏了,我过去看看。”
赵鹏想了想,觉得现在线索都明朗了,也想去听听赵鹏到底怎么说,跟着要去。
“那个……警官,我可以去看看吗?”
身后廖晖站起身,弱弱地举起手问。
高砚棠和李骥、念波几人都在审讯室外,闻昶拿着苏怡的照片,站在桌前。
他梳理了线索,基本可以确定何俊奕就是凶手,但有很多事他不明白。
苏怡究竟为何而死?他为什么要杀林小芬?他是否知道马兴荣背后那些肮脏的手段和交易?
赵鹏已经知道肖军被警方诈过,现在就保持缄默,绝不开口。
闻昶将照片放在桌子上,之前他也给赵鹏看过,赵鹏反应极大,一口否认自己见过苏怡,却不知道正是他的反应出卖了他——反复强调是为了说服自己,典型的说谎表现。
“你认识苏怡,应该是通过何俊奕吧?”
赵鹏听到这两个名字明显一愣,不过他很快就笑了。
“你们诈肖军没得到有用信息?现在来诈我了?”
闻昶也笑了下,眉眼间的凌厉收敛了许多,他坐下来,和赵鹏视线平齐。
“究竟是不是使诈你自己心里清楚,苏怡确实死了,还是在林小芬之前。何俊奕失踪了,张跃新打伤刑警跑了,你也别怕我套你的话,该找到的线索差不多都找到了,我只是有几个问题想问你。”
赵鹏眼底有些不可置信,看着闻昶半晌没动。
闻昶把玩着一根黑笔,不解地问。
“他之于你是什么?你这么掩护他,甚至张跃新也在想办法拖延时间。难道除他之外的人命,就这么轻贱吗?”
赵鹏垂着头,想起从前何俊奕说的话,哑着嗓子回他。
“不用除他以外,人命本就轻贱。现在是法治社会又怎么样?每天的罪恶还少吗?无辜丧命的人少吗?”
“所以呢?你是帮着他做一个正义的刑罚者?”
赵鹏顿时笑了,有些释然地说。
“不,我只是在自我救赎。”
赵鹏是从小村子里出来的,被迫无奈。他的四个姐姐嫁了人,日子过得不痛快,不肯养老娘,只能他来养,有时候还要接济四个姐姐,给钱给东西必须四个人一样,否则就骂他偏心、没良心,因为他从小是四个姐姐养大的。
他靠着村里那点农活的收入根本就支持不下去这么多人的生活,所以他走出了荡里,来到城里。
他没有文凭,认得几个字,只能干力气活。好在工地待遇不错,前两年他还在想要攒钱娶媳妇儿了。结果马兴荣就开始找各种理由拖欠工资。
经过这几年,他早就在兴荣地产混了个领头,几次去找人理论,只看见马兴荣搂着娇艳女郎,乘车扬长而去。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他第一次得知这句诗,知道它的意思,就是何俊奕告诉他的。
这个兴荣地产的销售部经理,似乎在酝酿一场大风暴。
“这个世界上没有人真的爱别人,他们只爱自己。只有自己这一生,才是真实的。”
赵鹏决定帮他,是在得知马兴荣不仅拖欠工资、受贿之外,他还喜欢玩弄年轻女孩,甚至弄死了一条人命。
没有人能为那个无辜的女孩讨回公道,他也做不到。
他能做的,只是在那个女孩被埋在荒郊野岭时,给她立一块碑。
何俊奕在动手之前对他说,就算他被抓了,也不会认罪,他从不觉得自己做错了。
赵鹏一开始没想那么多,后来他陪何俊奕喝酒,两人聊起从前,他才知道他心里到底有多少恨。
同时他心里有了一种信念,哪怕这个世界不理解他、抛弃他,何俊奕都是懂他的。
他不知道这是一种叫做知己的感情,但他无怨无悔地帮助了何俊奕实施计划。
“我利用了肖军和刘梅,是他们打电话约马兴荣出去的,至于为什么在城郊,你不妨再带人去附近搜查,说不定会有收获。”
“苏怡和林小芬呢?何俊奕杀害林小芬的凶器是什么?”
赵鹏神色未明地打量着闻昶,忽而嗤笑道。
“关何经理什么事,马兴荣是我杀的。”
又回到了原地。
闻昶垂下眼眸,没再开口。他以为赵鹏已经有所松懈,没想到还是不肯供出何俊奕。
气氛顿时沉默,正当所有人一筹莫展的时候,高砚棠忽然拿起对讲机冲闻昶说。
“我可以进去跟他聊聊吗?”
闻昶有些诧异,沉吟片刻后点头同意了。
他起身离开座位,将地盘让给了她。
高砚棠也不客气,道了谢就坐过去了。
闻昶靠在墙上,双手环胸,神色莫名地想,他对高砚棠,实在有些过于纵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