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过两日。
“风姑娘,怀世安那药浴需泡到几时?”宫轻酒抱臂靠在门口,看着风晴蹲在屋内的地上用一根毛笔粗细的青绿树枝写写画画。
三人此时正在云来城外的一处矮山山顶上,正是风晴所透露出去的“药圣住所”——一榀看起来有些年份的木屋里。这木屋建的极大,左中右各有三间,每间房都怪异无比。
怀世安在最右侧的那间房内药浴,而宫轻酒则闲来无事,在这最左边的房间外看风晴画阵法。这间房地板是纯银的一整块,内里没有安放任何家具,除过四面墙上挂着的油灯。
“回宫侍读,太子殿下需药浴半个时辰。”风晴停了手,将脸侧散乱的头发挽至耳后。接着画了一会儿,又回头小心道:“民女可否劳烦宫侍读……去寻根簪子来?”
宫轻酒靠在那儿,有一下没一下地摇着扇子。似是不想理她,懒懒地笑着问:“风姑娘想什么呢,荒山野岭的,可是屋外哪棵树上结着簪子麽?”
风晴不恼他的态度,也懒得同他装了,只抬头一笑:“自然是每棵树上都结的。”
言下之意就是……你丫快去给老子捌根树杈杈来。
宫轻酒看着风晴利索地用树枝将粉发挽起,露出的脖颈皮肤白皙。他把视线移开,不想去看。屋外的土地上有极淡的阵法纹路,此时竟发出着暗淡的暖光。他看了一阵,忽然道:“有这阵法在运转,难怪我与怀世安几次拜访无果。”
风晴手下不停,只轻声道:“师傅总爱在住处画这样的阵法,他不喜外人打搅。”宫轻酒闻言就嗤笑了一声:“你师傅是怕别人跑进他住处里,来抱他的银地砖吧。”
风晴心想这宫侍读倒是个记仇之人,先前怕他在屋里扰她画阵法,便不叫他进来,于是这厮就站在门口处处找茬。她把手中的树枝往门口一扔,轻轻一笑:“好了。”
宫轻酒也不料她这般举动,抬脚避开那树枝,看她一眼:“阵法画好了?”
风晴只出了门径直离开,不答他。宫轻酒看着她的背影极其无语:对太子那般恭敬,对自己这个侍读便是理也不理了……现在的女人都如此市侩?
忽地秋风拂树,禽鸟叽啾。他下意识拢了拢袖子,却丝毫未觉风意。眯眼看到空中几只与落叶旋飞的冬雀……好一个药圣,这阵法,竟是连过往之风都不得打扰麽。
“风姑娘你……何处寻来的剑?”宫轻酒见风晴回来时竟拎了一把剑,有些奇怪,待她走近些看清楚后便愣住了。
剑刃有紫光,剑身刻一单字:姚。
姚凌州的剑?
风晴也是心情好,便跟他侃:“回宫侍读,树上结的剑呀。”
云来国有左右两位护国将军,都有点怪毛病:左将南封,绝不庆战功;右将姚凌州,丢剑如掉头……这宫里宫外大家都知道的。
或许这剑对于风晴比较重些,看她双手并用地一路把剑拎进了屋,宫轻酒和扇在手里敲了敲,也是汗颜:姚凌州你知不知道你的头被一个姑娘拎在手上?
但其实风晴这吃力的劲儿当然是装的。
宫轻酒再看了看——好么,果然姚凌州一脸担忧地跟在后头来了。
姚凌州人高马大地身材,偏偏容貌生的迤逦。他一身车夫打扮,粗麻面巾遮了半张脸。若不是斗笠被姚凌州抓在手里,宫轻酒怕是看不到他那快打成结的眉毛。就是他扮作车夫驾车送三人上山的,保护太子安全。
“宫侍读,风姑娘她……?”姚凌州欲言又止。
宫轻酒一句:‘莫问我我也不知道’都到嘴边儿了,见风晴扒拉在门框上冲这边招手,翘着嘴角立刻改口:“这不是叫你过去呢么,快去。”
这阵法单画出来是不行的,说到底风晴只是用树枝在地上打了个草稿——这阵法是要刻在砖上的。肯定需刀剑之类,不过这剑算是借到手,刻倒有是个问题了……寻常的姑娘哪能拎得动重剑在纯银砖上刻花花。
姚凌州终于如愿以偿地摸到自己的剑,他看着满地复杂的阵法,眉毛揪着:“风姑娘,你这让我如何下手?”
南街风宅。
白右右小心翼翼地握着衣襟,怯懦地向屋外看了看:“沧主……风爷她去哪里了?”成塑沧一身玄衣如墨,神色冷然地合住窗。听她问风晴的去向,他眼中才暗暗跳起一圈波纹。
他声音平稳地道:“现与那太子在城外办事。”
城外。
怀世安拢着头发皱眉跟随风晴走进这间屋里,见姚凌州便更皱了眉:“姚……车夫为何在此?”
姚凌州握着剑束手无措,看了看地上好容易才刻好的阵法,又看了看怀世安,最终将目光转向风晴。当是风晴不知他是右将呢,便在心里笑了笑,只跳起脚来:“哎呦,看我做甚!可快些出去罢~”
他闻言一愣,便点点头,真就出去了……好像走的还些点焦急。
宫轻酒热闹看的起劲儿,以扇掩唇与风晴道:“你真算是会解围呢,姚凌州打小与太子就不和……”
风晴眉毛略略一挑。那就怪了,既然不合为何不派左将军南封来,偏生叫这姚凌州?
怀世安许是被腌了一身药味儿,心情不好。他冷眼看了两人,道:“还请风姑娘开始吧。”风晴先撇开此事不想,这才上前:“太子,您的花印现在何处?”
怀世安眼中闪过一丝犹豫,片刻才解下浴袍,背过身去。
饶是风晴见多识广,也僵了一会儿。她已经许久未见过如此清晰的花印了,毒是从体内向肤表蔓延的,显出的花印越模糊,越是易除。
这个……说句难听的,花印结成这般模样,人还活着倒是奇了。
随后风晴拿出一柄小刀,刀刃有些厚,甚不锋利。她与怀世安解释一番,才谨慎地在花印中央划了一个叉。刀伤不深,血液都尚未流出。
她看了看阵法的方位,对怀世安道:“您在这里躺下。”风晴又招呼一旁看热闹的宫轻酒过来,一阵耳语。宫轻酒听罢挑挑眉毛,就出去了。
怀世安躺在那处侧头看她一眼,后闭上眼,只言片语也没有。
“风晴,再没有什么器皿,仅有这瓢……”宫轻酒不疾不徐端来了小半瓢药水,“味儿真冲,太子还在这样一桶里泡了大半个时辰,啧,怕是要吐。”
风晴与他不多话,头凑过来就着他的手把那喝干净了,表情都不变。
“……”宫轻酒一时间神色就很微妙,还好太子躺那眼睛还闭着……喝他的洗澡水,要给他看到可还得了。风晴冲他礼貌一笑,做了个请的手势:“劳烦宫侍读出门回避。”
哎呦喂这个过河拆桥的女人!
东街橙红楼。
红绫看着手中的衣裳,似是喜欢的不得了,在怀里当宝似的抱,又冲边上的陈掌柜道:“这不是右右管的事儿麽,怎的给送我这儿了?”
陈掌柜是原水缎庄的老板,现在水缎庄是交给白右右管事的。只是……陈老板看着红绫怀里的衣服,看她这架势怕是喜欢的不肯撒手了,只得打了个哈哈:“右掌柜的似是有事,联系不上,这才劳烦您给风爷送过去……您可一定要送到啊。”
红绫前面那会儿已经撒手了,怕将衣服皱了,还小心地叠起:“水缎庄这衣服做的真是好极,你过来。”
陈掌柜犹犹豫豫过去,却是接了一捧碎银子在手上,惊得半晌说不出话。红绫只是在心里想了千八百遍风晴穿上的模样,原地犯起花痴:“银子赏你了,下去吧。衣服我不仅能送到,都能给风爷亲手穿上……”
城外。
风晴右手持刀,左手握住刀刃,手上使力,用刀刃在手心里绞了一圈。她的左手被绞的鲜血淋漓,本人似是不知痛,面不改色地将手印在与怀世安相对的那侧阵法上。
怀世安猛地睁眼,忽感背上的划伤如爆裂开似的,温热的血黏腻了后背。
风晴与怀世安的血液顺着刻出的阵法流动。两股血液似乎想靠近彼此,顺着阵法的纹路飞速蔓延,纯银的地砖霎时间显出危险的黑色。血液相连时,阵法连通,室内轰然散出耀眼的红光。
屋外树上禽鸟被惊的四处飞窜,一时间雀声满天。
姚凌州坐在不远处的马车上,依稀看见那边状况,只摸了摸自己的剑,没有上前。
南街风宅。
红绫踏着一路轻功送了风晴的衣服回来,将从房顶上跳下,就隐约听见某间房里有男女的喘息声,忽高忽低。红绫在橙红楼管事,这种声音当然是总听到已然见怪不怪,但这般声响在风宅听到便是……什么情况?
红绫将衣服放在屋外一处假山旁,自己也藏好。等了有些会儿,才见成塑沧与白右右从那屋里出来。
“好你个成塑沧!”当真是把她给气的掀了天灵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