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将到西街饭馆,白左左正半靠那墙,一手搭桌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神态闲散。
“呃,风爷。”见风晴自远处缓踱来,他便即刻中规中矩坐好,却没露出什么窘态。
“嗯,久等。”她笑着,对这些白左左的战利品略略迫不及待。
同样的久别,白左左相比南封倒是镇定些,这会也没废话,倒是直奔主题了:“迪乌赟杰确实如您所料,到了今日便急着卖这些商铺房屋出去。”
她接过他递来的字据地契等,翻看几下,唇角笑意便深了几分:“酒楼,布庄各一家,盐厂三家……不错。迪乌赟杰那贪生怕死的老狐狸倒有些好东西。”
能住在云城的大多是有钱的大户人家,这女人出门,脸上多半施了妆。白左左在云城做生意待了近一年,说不上去评论那些女人的美丑,不过今日见风晴一笑,确实让他突然明白了那句“不擦脂粉也风流”是个什么意思。
他尚且怔神,风晴已经将其中抽出一张送在白左左面前弹了弹,语气轻快:“计划做的很成功,改日领赏。在那之前,将这宅子布置好,改名风宅。”
月已中天。
繁华皇宫里,不时传来微弱地咳嗽声。皇上略显削瘦的身子在龙床上辗转——就这样失眠了。早晨的那青衫男子再没有出现,而他走前的半句话,皇上实在是想听到下文。
“咳咳咳……其实……其实什么?”他按着自己的眉脚,沙哑地呢喃着。
“谢皇上对在下这般念念不忘啊。”
是那青衫男子的声音。皇上惊觉起身,环视左右没有,低头。
借着倾洒而下的月辉,便看到一身材姣好的粉发女子侧身正躺在自己身边,手中把玩着他的一缕发丝。
离自己这般近的距离,皇上心中不禁暗暗惊奇,他甚至都没有察觉到这人是几时在这里的。
风晴来的随意,没有换男装。她一头粉发柔柔铺了半枕,面容如玉红唇微翘,只侧躺在那里,便足够了风情万种。
皇上只是三十出头的纪,此时与一女子同床共枕姿态暧昧,尽管这女子的样貌施了术法看不真切,他心中也难免悸动。
月光闪烁了几下,凉风自微开的窗子漏进来,带着极淡的血腥味,吹醒了皇上的失神。他才反应过来床上的这人实是一个男子,并且杀人不眨眼。
顿时脊背便一层冷汗,他要杀自己,只怕是易如反掌。
风晴这会儿也坐起身来,看着面前忧虑蛀心而消瘦的皇上,她淡淡笑着,开口却是与她不相符的男性的声音:“皇上莫要惊慌。在下来找皇上,自然是有要事相商。”
“咳咳咳咳……”皇上侧目看了看四周,咳嗽起来,带着怀疑勉强挤出几字:“咳咳……是何要事?”
她知道皇上在看什么。不过遗憾的是,那些竖着的暗卫,现下都横在外面的地上。天星阁似乎在养精蓄锐,如果不是的话,那么这些皇家暗卫的武功,未免也太拿不出手。
悠然下床,她到桌前兀自抬手倒茶,像在自己家:“药圣他老人家喜清净,您儿子三天两头去拜见一次……在下真怕他恼了,居去别处。下一个住处,在下可不一定清楚地方了。”
“咳咳……”听到风晴的话,皇上像察觉到什么似的,眸光带了波澜,“如此说,药圣行踪那消息,是阁下故意透露给朕的情报网的?”
风晴笑得很淡,是默认的意思。因为药圣已死,无迹可寻,她想要钓鱼只能放假饵出去。
见皇上沉默,风晴便继续开口:“虽然药圣太子次次拜访失败,但其实在下对那毒懂一些门道,有七成把握可解。皇上您也该知道自己还有多少时日,太子若是死了,您那皇位……”到此便不再继续说下去,但她唇角的笑容在皇上眼里,有些幸灾乐祸的意思。
“放肆!”他这回真动了肝火,又是大咳一阵,惊得梁公公来敲门。皇上觉得再一回头那人可能又不声不响地离开,就遣梁公公下去了。皇上再次看向桌前,那人仍坐在那里悠然自得地品茶,并没有走。
他略略放心,但刚才的火还没消,沉声问着:“阁下若真可以为太子解毒,想必条件不简单吧?”
桌前少女模样的人放下了茶杯,唇角翘起一个弧度来,开口又是不符合她性别的男声:“听闻朝中有左右两相,右相贪污受贿斩首示众后,右相之位空缺。”
“右相之位?咳咳咳……你究竟是何人?”
她轻笑,手指微动,面目便清楚地显现在皇上眼前:“在下为药圣一不成器的徒弟……风晴。”
“咳咳咳……是你?”看到她的面容后,皇上有些震惊,这女子他曾见过。
那年乾城瘟疫,不断传到宫中的死亡人数令他心惊。坐立难安下,他不顾大臣反对微服出宫,便看到一片病痛的哀号中,是一名貌美的女医站在人群里,低价售药给百姓,连续七天后,整个乾城才得以救济。他还记得这个女子叫做……风晴。
原来她,竟是药圣的徒弟。
看到皇上露出的几分动容,她邪邪勾起嘴角,面容妖娆。
夜禁时分,云城的大街小巷都熄了灯,除过个别青楼酒家仍灯火明灭。
泼墨是夜色,将从皇宫出来,风晴便光明正大地走在街上。回头看了富丽堂皇的宫殿,她呼出一口白气便转身。
皇上知道自己活不长,他怕太子死,无人接他怀家的江山。毕竟梦麒大陆尚没有公主继位的说法,唯一的五公主怀世馨便没有登位的可能。
皇上命人监视太子的举动,只要太子尚在,便传信“安好”,更让自己安心。现在这谣言四起,兵临城下的处境……既然是聪明人,就知道别无选择。
南街风宅。
她召了若干手下都聚在新宅里。红绫到这里时已经将原先大家在乾城的必需品都带来了,很周全。
宅子是云城最好的地段没错,里面的布局和摆设都无可挑剔。不过看到仆人丫鬟时,几个手下整个人都不好了……这些人全说的特么是碧丹语。
梦麒大陆三国鼎立,锦成国和云来国的语言是基本没有差异的,但碧丹国的语言,让商人来还勉强能对话,对于普通锦成与云来的国民来说,那简直就是鸟语……
风晴回来时见状还淡定些,还好乾城做生意时在昶王那边做过事,巧合下也学了碧丹语。
宅里丫鬟五十仆人十三,烛火渺渺下,在宅子正厅前呼啦啦跪了一大片,都是一副哭爹喊娘模样,不知要表达什么。红绫长的妖娆脾气却是暴,本来舟车劳顿一天,刚安顿下来又看人跪着搁她耳边这儿讲鸟语,脾气上来了也是一脚踹一个,个个狗吃屎……还真安静了一会。白右右性子柔些,她嘴张了张愣是没给劝住。
白左左眯着眼睛,看这人数只觉被坑了,难怪仆人丫鬟说是折了价钱白送的,迪乌赟杰到底是老狐狸。
拧眉在原地踱了几步,打算将人都遣出去。语言不通的仆人,也没有留下的意义。
白左左极厌恶除了赚钱以外的任何难题。
风晴趴在桌上托腮看着白左左皱眉的模样,轻笑道:“左左,过来坐下。”
见他如言坐下后,她这才起身去众仆人面前吩咐许多,用的便是碧丹语。
“风爷,您懂碧丹语?”白左左看着一个个出去开始放行李干活的下人,眼神迷茫。他自十一岁跟着风晴,好像从未见过能难住她的事。
她看了看白左左,突然笑了:“懂一点。”
今天她倒是心情好极,不但得了几家好商铺,又拿到天星阁的镜心法,现下在云城又安排好了落脚处,的确是计划进行的太顺利,怎么会不高兴。
风晴缓缓地走到家主的位子前坐下,微微抬手。几个手下便会意地落坐。其实入住云城是她一年前就有的计划,只是她事先派了南封与白左左两人提前进入云城。南封负责潜入军队,白左左负责混进商界。
二人都有风晴所传的一身本领,的确在云城混得如鱼得水,南封入云城四月后受封护国左将军,白左左凭着自己惊人的经商头脑,成了云城的第三大商家。不,应该是第二了……她只传出了锦兵驻境的消息,不过传着传着果然变成锦成国可能攻打云来这种谣言,成功的惊走了云城原第二商家迪乌赟杰。
谣言的力量极好利用。若是皇上得知,估计要拍着桌子骂她扰乱民心。
江湖上叱咤风云的杓魁楼有七大总管,此时五个都坐在这里,有敬有畏地看着上首的女人。
杓魁楼楼主,曦月。
这是风晴在江湖中的另一身份。
杓魁楼是一个黑道上极大的杀手组织,通过接单的任务日进斗金。
风晴迎着几人目光,含笑扫视一圈才开口:“入住云城后,任务有地方改动一下。”
几个总管沉声不语,只等待风晴的吩咐。
深夜,南街风宅。
成塑沧回来的格外地晚,甚至晚的错过了总管们修改任务的会议。
他回来时风晴已经在新房间睡下了。
她是个习惯裸睡的,好在睡前放下了床前不远处的纱帐。成塑沧从前进风晴书房总是直接进去,因为他认为没有什么可避讳的……在乾城时她几乎一直待在书房里阅账目,看书,写任务。时间久了成塑沧发现自己居然忘记,这个人也是需要睡觉的。
他在纱帐外保持着半跪的姿势,但没有向往常一样直接汇报任务。看着纱帐上透过来几乎清晰的人影,成塑沧居然几次犹豫着自己是否需要先出去。其实他心里还是有种“女儿越大越不好带”的这种,只属于老父亲才会有的悲凉感。
这是他第一次半夜进风晴的房间。
事实证明风晴并没有什么羞窘的意思,她只是半坐起来,甚至没打算穿衣服。她同样也看着纱帐另一边透过来的人影,用了还是成塑沧所熟悉的,带着笑意的语调:“说话?”
成塑沧摸索了怀中刻有字的指牌,终于开口:“赏金栏有任务请曦月亲自出马,报价三千两。”
“任务是三人?”风晴露勾了勾嘴角,曦月是她在江湖中的另一身份,职业杀手兼杓魁楼楼主,接单的话一千两一个人头。三千两的话……是笔大生意。
成塑沧腰背笔直地半跪在纱帐前,一身黑衣晕散黯淡月光,脸上原本狰狞的伤疤被半个金色面具遮去,只有半张脸露出,俊逸非凡。他眉头微微一皱,似是在想什么,又开口:“是一人,但雇主带了要求。”
“嗯。”风晴以指尖轻轻敲打着床沿,示意他继续。
成塑沧停顿了一下,后一字一顿:“万无一失。”
风晴到这里终于来了兴趣,朗声笑着:“指牌拿上来看看。”
雇主从来不会和杀手见面的,他们通常是将任务在赏金栏那处刻成指牌,交了相应赏金后,指牌便可被挂在赏金栏上,只等杀手自由接任务罢了。
不过像这样指定杀手的任务的确不多,这就说明了这块指牌除了曦月,任何一个杀手都不能接。并且指牌是通过掌管赏金栏那处黑道上的人直接送到杓魁楼本部的,怕的就是这种专人指牌那被指定的杀手没看见。
虽然风晴说了拿上来看看,但成塑沧没有动,风晴也没有动。
室内毋地安静到尴尬,淡淡被褥悉簌的声音过后,成塑沧又抬头看纱帐那边的影子,她已经躺下了。
风晴微微抬手,一叹:“也罢,今天晚了,先下去休息吧。”
成塑沧躬身一礼,握着指牌的手微微发烫。他轻声应道:“属下告退。”
良久,她美目半眯,侧身在成塑沧离开前跪着的那个位置看了片刻。
嗯,该找右右那里安排一下了……去水缎庄做件睡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