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并不知孟元帅所言不至如此是为何,只是听孟元帅随口说了这么一句,我才决定外出做生意,即便是为了在战争时能帮衬下往来的百姓也是好的。
再后来,孟元帅打了胜仗,我的生意虽是在夹缝中生存,却也有了起色,便想着去拜访孟元帅,却无意间看到那位狗将军的儿子与凉北人暗中勾结,想要陷害孟元帅,我心下大惊,急忙去了军营求见孟元帅想将此事告知于他,却被赶了出来。
之后,就是孟元帅万箭穿心,亡于异国他乡。我本以为,像孟元帅这样的好元帅,朝廷一定会给他一个交代,却没想等了没多久,传来的却是元帅醉酒跌入箭矢穿心而亡的消息,又过了没多久,便又听闻元帅夫人随之而去的消息。
自此,我心灰意冷,便一直游走于边境,没有离开过。唯一值得欣慰的,是当今陛下还算是有良心,将小郡主养在了身边,也厚葬了元帅夫妻,只是可怜了小郡主,年纪轻轻便没了父母,再多的恩宠又如何呢?弥补不了啊!”
陈员外说着又感叹起来,酒入咽喉,苦涩得很,异国的酒,哪比得上家里的那轮残月醉人心脾,生生让他呛出了几许泪花,隔着桌上热腾腾饭菜的雾气,竟似乎又见到了当年那个忧国为民的身影。
胯下是千里宝马,身上是黄金重甲,手中是玄铁长枪,生前是家国天下,身后是父母妻儿,纵使万箭穿心,仍要护着大庆。
程大哥和另外几位员外听他讲完这段陈年往事,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劝解,只能拍着他的肩膀,幽幽叹了口气,道:“孟元帅走了,孟小将军还在,孟家还在,听闻小将军英姿不逊其父,小郡主蕙质兰心亦不输其母。”
陈员外随手抹了把眼泪,抬头对孟云枫二人呵呵一笑,道:“让两位看笑话了,我老陈这人就是爱哭,尤其是喝了酒就忍不住,莫要见笑。”
孟云枫低垂着脑袋,似乎也沉浸在那份悲伤之中。
当年,父亲万箭穿心,是为护着他,为了让他能平安离开,为了让他能将消息带回朝廷。
孟三叔省得自己大哥大嫂的亡故对他兄弟二人的打击,默默叹了口气,冲陈员外抱拳道:“陈老弟爽朗,乃是真性情的男儿。”
几人相视一眼,旋即哈哈一笑,借着酒气,有了几分心照不宣。
夏水城,驿馆。
孟云裳和慕容璟喂过马儿,这才回房用晚膳。
虽说路上吃了些干粮,腹中也并不觉多饥饿,只是孟云裳怕慕容璟不习惯,这才让驿馆主事的做了些精致的吃食送来。
慕容璟推了碟小点心给孟云裳,后者摇摇头又推了回去:“归陌哥哥,你吃,我看你在路上没怎么吃东西,这可不好。”
慕容璟迎着她担忧的眼眸,犹豫了一番还是拿起来象征性地吃了几个。
孟云裳道:“归陌哥哥,此去艰险,若是处理不好,怕是赶不及回京过年。”
慕容璟轻轻“嗯”了一声,却没说什么。
赶得及或是赶不及,对他来说并无分别。
京中无人等他归家,无人挂念他安好与否,在何处都一样。
孟云裳撑着下巴继续道:“皇帝舅舅应了我,若是我将此事与他处理好,他便许二哥回京过年,若是赶不及,二哥便回不去了。”
慕容璟见她神色恹恹,揉了揉她的头发,道:“那我们就快些赶路,早些回去。”
孟云裳笑呵呵地“嗯”了一声,心下却并没有多开心。
她想提及自己二哥,是暗暗告诉他,那时她的亲人都在,他可以上门提亲,也不知他是真的不知还是装作不知,但她孟云裳又不能真的大大咧咧地问出口。
哎,真是难办呢!
孟云裳就这般抱着满腹心事睡去。
慕容璟较之,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脑子里仍旧在想着莫眉那些逼迫和威胁的话语,以及迟迟不肯认同他的太后和父皇。
诚如元帝所言,他抱着目的靠近孟云裳,但后者却捧着一颗赤诚红热的心来待他,让他原本躁动不安的心逐渐归于平和。
遇见她的那日,冷宫旁的梅花落了满地,一如她鲜艳如血的衣裳,热烈,奔腾,肆意,张扬。
她让他于寒冬的大雪纷飞中明白,当真有这样的人,生于淤泥之中,却如朝阳明媚,简单又复杂,纯真又狠辣,自私又无私,让他无力招架。
他本大可顺着莫眉的意思,既全了自己的心愿又护住了她。
可,她明媚炽热如骄阳,让他不忍如此。
她是蜀中郡主,骄傲自负,目空一切,唯独在意这些家人。
他所期望的,是让她能光明正大地嫁与自己为妻,是太后和元帝亲手将她交托在自己手上的妻子,而不是用一些肮脏的手段来提及这门亲事。
他可以等的,两年,三年,五年,甚至更久。
总有一天,他会宣告天下,那个一出生就名躁九州的蜀中郡主,是他慕容璟的妻,唯一的妻。
第二天一早,孟云裳和慕容璟两人双双盯着乌青的眼睛出来,看见对方心底皆是一阵担忧。
“裳儿,你昨晚没睡好么?”
“归陌哥哥,你昨晚没休息好么?”
心照不宣心有灵犀,大抵说得便是如此了罢。
两人愣了愣,旋而轻笑出声,简单收拾了一番,用了些吃食便匆忙继续上路了。
“归陌哥哥,呐。”出了夏水城,孟云裳打怀中掏出一个小荷包来递给了慕容璟。
后者接过去,问:“这是何物?”
孟云裳道:“我打赌输了,自然是要愿赌服输的,这荷包还是去年暖冬给我做的钱袋,实在是没有能装的东西了,将就一下罢。”
慕容璟闻言,轻轻摩挲着这枚荷包钱袋,纯白的布料已经泛黄,上面的丝线也微微有些开线,但主人似乎并不在意,既没剪去也没修补,看得出是用了许久的。
他将这枚小小的荷包贴着心口放好,眼波滟滟间,春风和煦,暖阳骤生。
二人快马加鞭,除却那牧云寨的少当家,一路倒也未曾遇见拦路劫道的,直到进了蜀中地界。
蜀中的郡令一早就接到了消息,故而算着时辰早早地就侯在了外面等人,从朝露初生一直等到炊烟升起,总算是看到了孟云裳并着夕阳而至。
笑嘻嘻上前将人迎下,孟云裳也不与他客套,随手将马儿物资交托给他带来的人,然后拉着慕容璟进城了。
蜀中不若上京繁华昌盛,但在孟云深帮着治理之下,百姓倒也算是安居乐业。
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休养生息百年,大庆风气渐渐奢靡,似有前朝复苏之气象,但在蜀中地界,随处可见的粉墙黛瓦,亭台楼阁,交相辉映间,隐隐透露着一股诗人欢喜的清风雅韵,让人神往。
“孟阿叔,听闻蜀中今年茶农的收成不错,您在此地尽心尽力,大哥少操劳许多心力呢!”孟云裳对跟在身旁的孟阿道。
孟阿叔哈哈一笑,道:“郡主与我客气个甚,侯爷向陛下举荐我做这蜀中郡令,一来是知晓我这直肠子的性子,让我避开朝廷那些人的嘴脸,二是对我颇多信任,这才放心将您管辖的蜀中交托,三来,此地僻静,没有许多的糟心事,我也乐得清净。”
孟云裳笑而不语。
慕容璟道:“孟阿叔自有其乐,当真是不负盛名。”
孟阿叔听他如此说,许多年未曾红过的老脸一下子就变得滚烫起来,“不过是外人瞎传罢了,不必当真,不必当真。”
这般憨厚又爽朗的性子,慕容璟倒是有些明白孟云深为何举荐他来蜀中了。
这性子,当真不适合上京的尔虞我诈。
孟云裳道:“孟阿叔何必谦虚,您的大名,可是与渔阳先生,孤月先生,念执大师以及瞑山居士并称为当世五大名家呢。”
孟阿叔笑道:“不过是徒有虚名罢了,你这小丫头也会当真!”
孟云裳笑笑,转头问慕容璟:“归陌哥哥说呢?”
慕容璟道:“不虚此名。”
两人一唱一和,既哄得孟阿叔开怀不已,又让他臊得满脸通红。
孟阿叔其实姓杜,单名一个阿,叫杜阿。
至于为何改姓孟,孟云裳听自家三叔说,孟阿叔年轻时血气方刚,有着少年不羁又恃才傲物的心性,一心想要入朝为官造福百姓,但因着出身寒门,辗转了大半个大庆也未能如愿。
当朝虽开了科举制,但没有人举荐,便是入得了春闱秋闱,也无缘得见天子,无有出头之日。在他心灰意冷打算归居田园之时,遇到了自己的伯乐——也就是孟云裳她阿爹。
当时,孟阿叔也是听好友提议,说是孟家正在招贤纳士,他或可一去。
他觉得那些皇族贵胄毫无点墨,却是一个比一个眼高于顶,即便入得了幕府,也不过是同戏子乐伶一般为人取悦,一腔热忱哪里能得施展?
但好友多番劝说,几乎将整个孟家的家训家风甚至是家族史都说了一番,这才让他隐隐有了些心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