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绪越飞越远,声音还在继续着,却被打断了。
“小末...?”一个微弱的带着一点焦虑的声音响起,末炎惊喜地睁大眼睛,忽而身子一软,便失去了知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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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冥哥哥...”末炎下意识地唤道,乏力地抬了抬沉重的眼皮,微弱的光线进入眼中,她才缓缓的看清了眼前这个人。
“乔儿?”她不确定地喊了一声。原本在低头练习作画的女孩抬起头,看见已经醒来的末炎,眼中闪过一丝诧异,却被她迅速压了下去,换上一副关切的表情走到她榻边,将她扶了起来:“末姐姐你可算是醒了!”
“嗯。”末炎不确定地答应了一声,她明明记得自己是倒在了教坊司一个偏僻无人的角落里,后来听到一名男子的声音,怎的醒来时却出现在宿舍里了?
“唔,我的头还有些疼,刚才都发生了什么?我怎么...躺在榻上?”末炎试探性地询问道。
乔儿怔了一瞬,紧接着秀眉微蹙,道:“姐姐不记得了吗?”
末炎有些心虚,面上却还是强作镇静,只是脸色微微一白,玉指轻轻的揉了揉太阳穴:“我不知为何有些头疼,也想不起来刚才都发生了什么事了。还望妹妹告知。”
乔儿眼神变换了几下,还是乖巧地答道:“妹妹其实也不是很清楚。是月如妹妹在舞房的一个隔间里发现了靠在墙上昏迷不醒的姐姐,便叫人抬了姐姐回屋舍,也请了大夫,说是那舞房有些个年头没有人打理了,墙边上有个甚么尖锐的小物件。想来是姐姐练舞休息时没有注意到,被划伤了脚腕,又有些晕血导致的昏迷。”她一边讲着,一边观察着末炎的神色变化。月如这个说法自然是无懈可击的,可是...如果她未记错的话,上次末炎与初芳交锋时月如的脸也被那个叫解语的姑娘扇出了血,怎的当时末炎她...
末炎自然是不知道乔儿在想些什么,她也不确定这个谎言是云空冥编的还是月如编的,不过月如那丫头向来没什么心计,想来云空冥替她布好局的可能性更大一些。她心下稍安,却也别无办法,只得顺着说下去:“我记得也不是很清楚了,不过既然大夫是这般说的,那想来便是这样吧。”
乔儿点了点头,又替她掖好被角:“姐姐多歇着些罢,大夫说了,姐姐如今的情况还不能下榻走动,须得养上半个月才行。”
“谢谢你了。”末炎一动也觉得脚腕出传来一股撕裂的疼痛,便乖乖缩到被子里歇着了。
“姐姐不必如此客气。待姐姐的脚伤痊愈之后,妹妹可还得央着姐姐指点下妹妹的《惊鸿》舞呢。”乔儿娇笑一声,道。
末炎扯了扯嘴角,如果不是她这时候提起来,她甚至都要忘了这件事了。实在是当初突然头痛昏厥,再得到的那些信息分量有点大,她直到现在没有能彻底地缓过神来,更别提这种小事了。
等等....昏厥?她脑海中一个激灵,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好像她昏迷之前,便是正在同乔儿商量一起排练《惊鸿》的事吧...
蹙了蹙眉,看看一旁重新坐回去练画的乔儿,从她这个角度刚好能将乔儿的动作看得一清二楚。她放柔了声音说道:“乔儿你在练习作画么?”
“是的。”乔儿答应一声,笔下并不停顿,浑然不知她已经被末炎盯上了。
末炎轻轻地赞美了一声:“真是好画,这锋芒,藏而不露,含而未发,浓淡合宜,你练画也许多年了吧。”这却不是末炎在敷衍,而是她的真心话。乔儿此画区区几笔,便能将所要画的表现得淋漓尽致,便是她,在这方面也无法与之媲美。
乔儿含蓄一笑,被末炎这般夸,她也有些不好意思:“那倒也没有,我之前在家中的时候就喜爱画画,后来...”她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末炎识趣地也没有再问。教坊司,多是罪臣女眷,本都是娇养的千金小姐,因着家中获罪而沦落到这种纸醉金迷的地方,哪一个没有一段悲惨的经历?这种事情,大家都心照不宣,也少有人去询问别人,这是惯例。
乔儿说到了伤心处,停顿了一会儿也接了下去:“虽然教坊司并不怎么重视作画,但我平日里也会去拿几张宣纸练练手,倒也没有末姐姐说得那般好。末姐姐琴棋书画四艺皆通,在教坊司可是闻名已久的。”
末炎淡笑了几声,真心地回应道:“你也说我是四艺皆通,却不是精通,真要论起来,你的绘画水平还是要高出我一截的。只是,”她话锋一转,“如今是六月中旬,距那八月大比也不足两月,你也是习过《惊鸿》的人,怎么....”
后面的话她不说出口乔儿也已经知晓了,她哂笑道:“我倒没想到姐姐竟也会这般重视这件事。以姐姐的舞蹈水平,入选那六人已是板上钉钉的事了,妹妹说得可对?”
末炎略微皱了下眉,没有回答。
乔儿却是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倒是妹妹才习过这舞不久,如今应当多做练习,以免到时落选...姐姐是这意思么?”
末炎脸色微冷:“我也不是这般觉着你不行...”
乔儿哂笑着打断了她的话:“姐姐不必多说,妹妹自己的水平,妹妹心里清楚着,入选不了那六人,便是这两个月如何突击练习都是无用的,姐姐说我说的对吗?”
“那既然如此,你又何必找我陪你一同练习《惊鸿》?”末炎蹙了蹙眉,这才是她一直觉着不对的地方。既然找她一同练习《惊鸿》此舞,显然是对于八月的那场比试十分重视的,甚至于对于十月万寿节势在必得。那这样一个人,又为何不待在舞房中练舞,而是缩在屋舍里练习绘画?
乔儿轻笑几句:“姐姐好敏锐,妹妹佩服。原本是没想要告诉姐姐原因的,不过姐姐既已这般说了,如若妹妹不告诉姐姐原因,倒成了妹妹的不是了。只是,这还望姐姐替妹妹保密才好。”她的话语中带了几分严肃,让末炎觉得她可信了一些,但并没有因此放松警惕,而是同样郑重地颔了下首,表示自己答应她不会将此事透露出去。
乔儿满意地笑了笑,将小桌上那幅不知何时已经完成的画拿给了末炎:“姐姐看,此画,可还好?”
末炎心下瞬间明白了几分,却还是认认真真地欣赏了一下她的画作,再一次出声赞叹:“好画!”
乔儿脸上多了几分红晕更添娇媚:“多谢姐姐夸奖。姐姐是聪明人,想必不需要妹妹多做解释了吧?”
末炎自然明白她的意思,只是最后的话语在嘴边转了三转还是说了出口:“可是你这...莫管事说出口的话从没有反转的余地,你难道就如此自信...”
乔儿正色道:“姐姐也说了,莫管事说出口的话没有反转的余地,那么与其一心练舞输得一败涂地继而被管事们...还不如作出一心练舞的样子,让那些个人麻痹大意,最后再展示出自己不凡的画技博得教坊司管事们的惜才之心不是么?”
她凑到末炎耳边,轻飘飘地声音却带给末炎极大的震撼:“既然哪一条路都是不归路,我何不遵循自己的想法,搏他一搏?没准这样做,还能为自己带来几分生机。这个做事不留后手的道理,妹妹,可还是从姐姐那里学来的...”
末炎略有些惊叹地望着她:“所以,你与我一同练舞,便是想拿我做幌子,让那些个人以为你都在潜心练习舞蹈?”
“是啊,”她娇俏地眨眨眼,看起来像是一只无害的小白兔,可末炎却刚刚知道了她的心计有多深,“这样她们才会放松警惕啊,不然若是她们也想个什么法子,我岂不是白费功夫?”
她嘴角一翘:“当然,以姐姐的水平,想来不需要走这种旁门左道,那么,妹妹还是可以相信姐姐会保密的吧?”她笃定地看着末炎。自从她与末炎被分配到了同一间屋舍,她便开始了对末炎的观察。末炎很少在意周遭目光,但这却是给了她一个极好的观察机会。渐渐地,她发现末炎并不如面上看起来那般冰冷不近人情,她的骨子里是火热的。而她面上那般冰冷,想必也是对自己的极度自信,这样的人,绝对不会因为她这一段话而反悔。
末炎深吸一口气,对她的警惕心理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度,但果然没有说出反悔的话:“我知道了,我会照我答应的那样做,但最后效果怎样,会带来哪样的结果,这一切只能你自己去估量。”
乔儿满意地笑了笑:“那是自然。末姐姐听我这番话后能做到之前答应妹妹的,妹妹就已经很感激了。”
冷冷地别开脑袋,末炎需要再次梳理一下自己的思路:“既如此,你好自为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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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教坊司,便是如此一个阴冷黑暗毫无人情的地方吗?人人勾心斗角,只为自己的利益?
她忽而哂笑,也是,她又有什么好瞧不起她们的呢,如若今天处在这个处境的是她自己,想必,也会作出同样的选择吧?
她只是,为自己,为这些豆蔻年华的女子,心寒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