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是不愿面对,又似是不知如何去面对,末炎自上次从云空冥口中了解到事情真相后便再没有去造访过,只安心地待在屋子里做着自己该做的事,时不时同乔儿去一次舞房练舞——乔儿却是拿着宣纸笔墨去舞房练画的。
处了一段日子后,末炎与乔儿也越发地相熟起来。纵使末炎知道乔儿内心算计颇多,她也只暗中提防着,明面上与乔儿却如好姐妹般,闹得月如都不满地说这些日子下去,乔儿在末炎心中的地位都超得过她去了。
乔儿与月如的关系也甚微妙。月如天真烂漫的性子倒是不会去算计别人,也不知道乔儿那些伎俩,末炎自也不会闲得无事透露给她,即便她相信月如的人品。但因着乔儿与末炎越发亲密的关系,她倒像是有些嫉妒的样子。而乔儿少时多舛,养得了一番谨小慎微的性子,自也看不上甚至有些妒忌月如仍纯洁如白纸的内心。这样看来,两人倒是隐隐有了几分水火不容之态。
末炎夹在这两人中间却也为难。一方面是自己如妹妹般看着长大的月如,这姑娘纯净的心性她喜欢得紧,另一方面乔儿这姑娘对着她一口一个末姐姐的叫着,她也不好当场给个冷眼去。
今日又是轮到末炎早上去领早膳,但这正主还未动身,乔儿月如二人却是先出声了。
原也没有谁在意晨起去领早膳这一差事。教坊司是不管的,只将姑娘们五六个分为一间,各自分配各自的差事,只要将教坊司安排的都做好了便可。她们屋子里六个人,倒也没出现别的屋里恃强凌弱的事情,虽说大家都不甚亲近,这分工还是安排的很好的,只末炎这一日清早出了事。
末炎不过一起身,一番梳洗后便要出屋,却不料月如乔儿两个紧跟着出来了。
“末炎,今日我陪你去领早膳罢。昨儿我有些积食,今日一早出来走两圈也好。”月如亲昵地上前扯住了末炎的袖子,余光有些炫耀地看向乔儿。
乔儿也不恼,忽视掉月如的目光,浅笑着对末炎说:“昨儿莫管事说了近几日早课暂停,妹妹就想着今日与末姐姐一同去舞房,便早起了些许,如今也无甚事好做,便想着同末姐姐去领个早膳,也当略微报答下姐姐这些日子指点妹妹舞艺的恩情。”
末炎无奈一笑:“我不过指点你几句,何来什么恩情?”
月如也撇撇嘴:“报答恩情岂是领个早膳能解决的?”
“谁不知举教坊司也挑不出第二个舞艺能与末姐姐比肩的,如今妹妹幸得末姐姐指点,可不是天大的恩情吗?至于月如妹妹说的,姐姐自也是知道的,但这心意却得从细节处体现,月如妹妹说呢?”乔儿含笑说道。
月如冷哼一声,也不屑与她姐姐妹妹下去,牵着一脸无措的末炎向着膳房去,乔儿意味不明地笑笑,也跟了上去。
还未站到领膳的队伍里,远远地便传来了一个趾高气扬的声音:“...《惊鸿》那种舞蹈,对我来说不过小菜一碟,如何需要担心?”
末炎秀眉一蹙,这个声音她再熟悉不过了。她不是那种惯爱惹是生非的性子,但某些人若是执意觉得她好欺负,惹到了她面前,她却也不会息事宁人。
旁边一个黄衣女子也出声了,走近了些瞧,却是跟班解语:“初芳姐说的是,那些个天天跑去舞房练舞的如何能与您相比。好像自己多勤奋几日便能出人头地了似的,废物终究是废物,哪是轻易变得了的?不似我们初芳姐,随便习过的舞都够她受用好几年了。”
谄媚的声音听得队伍里的人都不禁皱了皱眉,眼中透出了几分看不上。末炎心下略略嘲讽,看这样子,解语也费了不少功夫才哄好了初芳吧?这也是没有办法,谁叫她平日里仗势欺人惯了除了初芳一个靠山之外一无是处呢?倒是她上次在莫管事胁迫下拗了初芳的意思,现在却还能将她哄得心花怒放,该是说初芳没脑子呢,还是解语此人过于难缠?
便如,乔儿一般。她内心里暗暗补了一句。
月如内心也很是为末炎打抱不平。自从上次在大庭广众之下她被解语掌了嘴,这个秉性率真的姑娘便暗恨上了初芳解语二人。何况她平日里与末炎是极好的闺蜜,内心里更是将她当亲姐姐般敬爱,这二人指桑骂槐地对着末炎,她又怎能忍得下去?月如暗搓搓地想着,若是这二人再那般给脸不要脸,她也不介意亲自动手去还上一次的一掌之仇。
末炎将月如的一切想法都看在了眼里,暗自叹了一口气,这姑娘的心性却是极好的,若非有什么巨变她也用不着担心她被背叛,只是这性子着实单纯了一些...罢了,她若是在这种地方连个人都护不住,那她也没甚么脸面待在这里了。便让月如先去报了她的仇,若是还有什么不妥的,她再为她善后。
于是二人便带着这种心思看着跋扈走来的初解二人。好笑月如存心为末炎出气,末炎却是有意为月如撑腰,倒是乔儿也不出声,只静静地站在末炎背后,眼眸中一丝异芒划过,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初芳走近了也瞧见了站在队伍末尾的三人,果不其然嘲讽着出言:“呦,我说是谁嘛,刚才还有脸叫唤着自己的舞艺教坊司第一,现在怎的不吱声了?”
乔儿一惊,想是刚才自己夸末炎的话被初芳听了去,顿时背上冷汗淋淋,有些哀求有些歉意在末炎耳边轻声撕咬道:“末炎姐...”
末炎无奈,她虽然并不如何待见乔儿,但好歹眼下乔儿是同她一方的。她若是不出手帮帮她倒显得自己临阵退缩,连身边的人都护不住了。到时若是教坊司的姑娘们都对她有了不好的印象,那便亏大发了。虽说如今教坊司里的众人几乎与她是敌非友,可谁又说得准呢?处在她这种立场上,抓住每一个生机才是首先要学会的。
“初芳姑娘这话什么意思?莫不是上次莫管事的处罚姑娘还没有吃够,想再尝一尝,这才不长教训?”末炎略有些挑衅地说道。她不怕初芳生气,反而,初芳越是愤怒局面便对她们越有利。谁叫初芳这个没脑子的女人生气起来只会如泼妇般骂街呢?就如上次在莫管事面前。若不是初芳不顾脸面,她倒是真没有把握能够在莫管事手中全身而退——可没办法,初芳简直是她们这边的神助攻!
果不其然,初芳一听这话面色便铁青起来,而可笑的是她身旁的解语面色却是惨白:她费了这么大的功夫哄好初芳忘了上次那件事,难道是为了让末炎一句话就破坏掉的吗?
月如看着她们吃瘪的样子内心却十分高兴,挑了挑眉,继续火上浇油道:“怎么,初芳姑娘莫不是忘了上次的事?这一脸铁青的模样,怕不是身子不好了吧?”
“你胡说!”解语惊呼出声。她们这些教坊司的妓女最忌惮的便是被传出身子不好。教坊司是个唯利是图纸醉金迷之地,如何有人情可言?莫不要说请大夫了,怕是管事们知道这件事的第一时间便是要将病人丢去乱葬岗,防止病情传染给她人,也顺便省些养人的银子!上次末炎“受伤”能够在屋子里养病无非是因为末炎那只是小伤并无大碍,同时末炎对于教坊司还有利用价值。可她们...
然而解语这幅极力辩解的样子在旁人眼中变成了欲盖弥彰,当即四下便传开了初芳可能身患重病的消息。
月如一脸得意地看着末炎。这是她第一次这般对抗别人。别的不说,还真挺爽的!
“老娘才没有身患重病!你个贱蹄子给老娘闭嘴!”初芳气得嘴唇发抖,憋了半天却憋出这么一句话,惹得躲在末炎身后从刚才开始存在感便极低的乔儿也不禁轻笑出声。
末炎却是冷了冷脸,虽说初芳刚才这话完全是在自掘坟墓,但被人这般辱到头上若是不还口那便不是她末炎的风格了。
“我念你年长,敬你一声姑娘,没成想你却如此不知好歹。莫不是以为管事不在我便收拾不了你了?”冷言冷语冲得初芳身侧的解语浑身一震,险些瘫软下来。上次初芳不过被闪了一巴掌而已,而后便倒在地上哭爹喊娘,她却是被末炎的气场震慑得动都不能动只能憋屈地站在原地,想想她这后怕劲又起来了。
“初芳姐...这,这也不急于一时...”解语紧张地咽了咽唾沫,声带还有些颤抖地对初芳开了口希望她能退缩。前段时间为了抱紧初芳的大腿她使了各种法子企图要让她忘却那件事,可现在看来忘记的不只有她,连她自己也忘记了!
初芳不满地看了看解语,刚想出声训斥,被末炎凌厉的眼神一瞪,吓得头一缩,竟被解语扯着袖子跑开了。
月如大大地扬眉吐气了一会,高傲地挑了挑下巴道:“算那解语还有几分眼色,我便也不与她多做计较了,省的还脏了本姑娘的手!”
末炎哭笑不得:“怎地那次打你的也是解语,与你直接结仇的也是她,你还说她有眼力见?!”
月如无所谓地耸了耸肩。末炎身后的乔儿也终于站了出来,略有些不好意思地朝末炎笑笑,见前面的队伍人几乎都走散了,忙跑过去:“我去领膳。”
末炎看着她离开的身影,红宝石般眼眸中幽光一闪,没有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