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做什么？我当时是来看你们这出母女团聚的感人大戏啊！”
她尖酸刻薄的嗓音，跟昨晚在梦里听到的，完全不一样。
我越听越糊涂，绕到小姨前面，“什么意思？什么母女团聚？你在含沙射影些什么？”
“哟，这装得，跟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似的！不过你这脸是怎么回事儿？”她继续讥讽道，“刚认了妈就被打脸了？还是认了妈之后，这脸立刻就横向长成你亲妈的样子，成猪头了？母女就是母女，哈哈哈……”
“你特么！没事就给我滚回去睡觉！”小姨气急败坏地亲自上前要把她推出去。
饶是我再笨，也听明白了她的话中话。一股寒意从心底蔓延开，冻得我都忘记了身上的疼痛。
我冲上前、抓住她的手腕，“你什么意思？我该知道些什么？什么叫做长成我亲妈的样子？我亲妈是谁？”
小姨将我的手从她手腕上扒拉下来，“汀儿，你别理她，她发疯我明天带她去看心理医生，你上去睡觉，这里都交给我……”
“走开！”我捋下她的手，心里掀起的惊涛骇浪几乎要掀翻我的世界，我无法控制自己地尖叫起来，“你到底在说什么？谁是我亲妈？你给我说清楚……”
‘啪’的一声，我涂了一天的药才疼好了一些的脸，又挨了一巴掌，比昨天谭建华打我的有过之无不及。
她怎么能打得这么狠？她真的不是我亲妈吗？
“宋芷汀！”她指着我鼻子破口大骂，“老娘一把屎一把尿把你带大，你特么有什么资格对我吼？！不要脸的贱货，让男人玩烂的贱逼一个，跟你妈就是一个德性！好啊！你现在终于认亲娘了，我祝贺你，我祝贺你跟你妈一样，永远没有自己的家，永远是事业的奴隶为别人挣钱，永远是生活的小三被男人玩弄……”
愣了好半天的‘小姨’，这才终于反应过来，抓着她的头发就开始玩命地拽，“你特么凭什么打我女儿！杨美兰你个王八蛋，你害我们骨肉分离了二十多年，你有什么资格在这里撒泼！我当小三，那你呢？！你特么是不是小三！你个王八蛋！”
“杨美桦你个勾引姐夫的贱人，要不是你勾引我老公，还怀了这个孽种，我好好的家至于被拆散么！你自己做出这种不要脸的龌龊事还敢打我！”
“到底是谁先出的轨？！是谁先当的小三？！你别以为宋哥不知道！他不过就是脾气好才没跟你戳穿了离婚！你头胎死的那个儿子到底是谁的种，你摸着良心敢不敢说出那奸夫的名字！”
“死小三，王八蛋！你有什么资格提我儿子！我当初就该让这孽种死在太平间！”
“我就知道我好好生下来的孩子怎么会无缘无故死了，害我伤心了这么多年，害我们骨肉分离了这么多年，杨美兰，老娘今天不弄死你不解心头恨！”
……
从小教育我要温文尔雅、坐立端正的‘妈’，此刻跟大街上的泼妇一样，和‘小姨’扭打作一团，两个人滚在地上，一个揪着对方的头发，一个撕扯着对方的嘴。
一屋子鸡飞蛋打，要多滑稽有多滑稽！
我想笑，但一咧嘴，眼前就模糊了，模糊了那两个人的身影，模糊得我都快不认识那两个人了。
这两个人，不是一个是我妈，一个是我小姨么？
怎么一瞬间？？？
养了我二十多年的妈，就不是我妈了呢？
“够了！！！！”我崩溃地尖叫着，只想喊停脑子里那疯狂咆哮的声音。
一并地，在地上扭打的两个女人也停住了手。
杨美桦先松了手爬起来，杨美兰还揪着她准备继续骂、继续打的时候，几个佣人终于成功将两个人拉开。
“把她丢出去！”
杨美桦吩咐完就跑来将我扶起，眼前隔着一片水帘，我看不清她的表情。
我哑着声音，“不可以丢出去，把她送回去！”
“汀儿……”
我使出最后一点力气，平静地打断她，“把我养大的人是她，不是你！”
顿了一下，她才扬声喊道，“把那个疯女人好好生生送回滟心湾，加派人手给我看好她！”
她被押出去的时候还在骂骂咧咧着，我耳朵里嗡嗡作响，听不太清她还在骂些什么了。
我垂下眼，眼泪也跟着掉下来，“谢谢。”
我一步一挪地往楼上走去，安静下来的同时，疼痛也终于姗姗来迟，被她雪上加霜扇的那一巴掌现在疼得我头皮发麻，热泪和冷汗直往外冒……
原来她不是我妈。
所以她讨厌我，并不止因为我是女孩，还有我并不是她的孩子。
所以她总是肆无忌惮地嘲讽我、骂我、嫌我脏，而从来不问我的苦衷。
所以她说过无数次，我不是她的孩子，我却只当她在说气话而从来不信。
所以家败之后，她恨我、恨爸，果断逃得远远的，跟谁低头都好，反正不愿见到我。
所以无论我掏心掏肺对她多好都好，她根本不会被感动，因为我不是她的孩子。
……
我怎么，那么笨啊？！
像跋山涉水、走了万里征程一样，我才又回到了房间，连关门的力气都没了，我跌坐在床脚。
这二十多年的点点滴滴，她对我的一颦一簇、一举一动，像电影一般在我面前闪过。
怎么会？！
以前都好好的啊……
她将我养大，从来没有苦过我、刁难过我，为什么突然就不是我妈了？
我甚至从没怀疑过她不爱我，不然她为什么要在我脚踝上刺上一枚兰花？不是因为她叫杨美兰吗？
我摸着脚踝上这朵兰花，过去的一切就像这朵兰花一样，刺在这里就刺在这里了，抹都抹不掉。
可是，现在她们明明白白告诉我，这一切都是假的……
假的吗？
假的。
“汀儿……”
杨美桦不知道什么时候上来了，那软乎乎的手盖住了我脚踝上的那朵兰花，掌心冰冰凉凉的。
这个人，是我妈吗？
“汀儿，以后就在妈这儿了好不好？妈照顾你，妈陪着你……”
一层水帘隔着，我看不清她的脸，但也能笃定，那声音，和我昏迷时，听到的一模一样了。
“妈把你养得白白胖胖的，再给你风风光光嫁出去，你嫁到哪儿，妈就跟你到哪儿，妈照顾你，给你带孩子……”
真的是她啊？
亏我还一直怀疑她的企图，还说了一堆伤害她的话。
“对不起，”我哑着嗓子开口，“我，一下子，没办法，没办法……”接受你是我妈的事实。
“汀儿啊！你是我第一个孩子，也是我唯一的孩子，你知道我有多爱你么……”
她猛地扑到我身上，紧紧抱着我，脸埋在我的脖子里，那滚烫的泪水烫得我一哆嗦。
“我那时小，身体差，也不懂事，生怕营养不良，饿着你，所以拼命吃拼命吃，结果吃过头了。”
“那时条件不好，没有剖宫产，我就在一个小诊所里，难产，疼啊，疼死我了，疼了三天三夜，三天三夜才把你疼下来的啊！”
“但我从来没有后悔过，你知道吗，哪怕当时没命了我都没有后悔过！”
“我撑着最后一点力气抱你，我握着你的小脚，那上面有一块闪电状的胎记，我当时还在感慨，还好这胎记没长在脸上，长在脚踝上，多可爱，多特别，我的孩子就是特别……”
“我是听着你响亮的哭声才敢睡过去的你知道吗？可是我一醒来，我一醒来，她们，她们告诉我……你没了……天都塌了你知道吗？天都塌了……”
“我不信，我去找你，结果她们就从冰柜里拉出来一个死婴，那婴儿脚上就是那一块闪电胎记。我不敢相信，我明明听到你哭得很响亮的，她们说是先天性心脏病……”
“我还是不信，我到处闹，到处折腾，然后她们说要尸检、要解剖，然后我怕了，我十月怀胎生下一多好的孩子，哪儿能这么被人解剖啊……”
“然后我远走高飞了，直到过了好久好久，我才知道杨美兰几乎跟我同时生的孩子，前后还只差几天，还都是女孩子。”
“我万万没想到是她从中作梗，害我们骨肉分离了二十多年……汀儿，我知道过去二十多年我对你不好，可是每次见到你我就想起我苦命的孩子，我心里难受啊……”
“要不是那天我看到你手机里有这枚刺青，我想起我孩子那枚闪电状胎记在同一个位置，我永远都不知道我的女儿没有死……”
这突如其来的母爱啊，沉重的母爱啊，将我压得喘不过气来。
好像，好像也怪不上她啊……她也好可怜啊……
可是这样的转变，转变太大了……
我想安慰她，可是突然不知道该叫她什么，叫‘小姨’吗？显然不对了！可是叫‘妈’吗？我叫不出口啊！
“那个……我头好疼啊，先，先睡觉好不好……”
她猛地从我身上抬起头来，慌里慌张地摸向我的额头，那软乎乎的手好凉好舒服啊，“怎么突然这么烫了？汀儿，你没事吧？”
“没，没事……”就是头好疼，全身好酸，我都快坐不住了。
她赶紧爬起来，“汀儿，你等着，我现在就去叫医生来。”
我想应她一声‘好’，我不忍心再让她为我担心、为我落泪。可是眼前开始天旋地转，我是不是飞上天花板了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