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婉的娘是隔壁林家村里出了名的绣娘,从林家村嫁到了木家村,算是半被胁迫的样子。
林家村的男丁少,绣娘很多,但是绣娘在这个时代有些落后的农村里,只是给家里修补修补衣服的基础技能,根本不能糊口,而相对的,木家村男丁多,既会木工又会耕田,相比起林家村,木家村算是富饶的小姓村子了。
因此当年在那个刚刚解放的年代,林家村这边的绣娘们被林家村的村长做主,打包一起卖给了隔壁的木家村。
两个村子之间隔了一座不高不矮的小山,那时候根本没有山路,路全是人用脚一步一步走出来的,十来个绣娘随着几个林家村的壮丁押着送去了木家村,有两个绣娘经不起翻山越岭的折腾,在路上害了病,根本没能挺过去。
赵金娘也险些没能熬过去,是木婉她娘把自己那份口粮剩下一小半给赵金娘,又给赵金娘找水喝,一路硬是逼着赵金娘不准睡去,才把人熬到了木家村。
赵金娘聊着过去被卖到木家村的经历,颇有些感慨,她拍拍木婉的手,目光温和,“你娘是我见过的心底最善的人,可惜心善未必就能活得久……”
她叹了口气,突然又意识到这么说有些不妥,木婉娘是因为生木婉时难产死的,她“诶”了一声,连忙改口道,“你瞧我说的,我不是那个意思,你娘在天有灵,看到木丫头长成现在这俏模样,一定欣慰得很。”
赵金娘说着,也下意识地打量起木婉来。
老实说,过去木丫头不怎么主动和人接触,遇到谁都是低垂着头胆小的模样,两家人家做邻居做了十来年,赵金娘对木婉的印象居然还比不过小时候抓周时的记忆。
现在也许是姑娘大了,稍微懂事了些,胆子也跟着长了,看起来似乎总有哪里变了,赵金娘好好地打量了一下木婉,不由得道,“木丫头长得可真像你娘年轻时候的样子,真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长大了一定也是个美人。”
木婉娘年轻时候算是林家村有名的美人,皮囊自然不错。
木婉的模样其实和大燕王朝那个木婉的模样也相差不多,只不过大燕王朝的那个木婉,是从小娇生惯养养出来的千金大小姐,皮肤细嫩得轻轻一捏都能留下一个红印子来,而现在这个木婉,皮肤粗糙不说,长期在太阳底下晒着,黄黑黄黑的,就像一只丑小鸭。
木婉听着赵金娘的话,忍不住好笑,美人?
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这张脸,入手的触感她自己摸着都嫌粗糙,离美人这俩字也太远了吧。
木婉的动作让赵金娘误会成了小姑娘的爱美之心,她看着年纪轻轻的木丫头,心里一动,说道,“木丫头,你在这儿等着,我给你找两样东西来。”她一边说,一边笑眯眯地起身回屋。
坐在小院板凳上的木婉愣愣地看着赵金娘急吼吼地冲回屋,过了没多久,手里拿着两样看起来有些眼熟的东西出来。
等到赵金娘打开来,木婉才反应过来赵金娘手里拿的这两样是什么。
胭脂和唇脂。
这两样东西换到这个木婉陌生的时代,模样却也没多大变化。
赵金娘见木婉看着她手里的这两样东西,笑起来,猜小姑娘怕是头一回见,说道,“木丫头,来,我给你搓一搓,保证啊,给你变个人似的。”
赵金娘手指尖尖轻轻挑了一小抹,为木婉点上些,再一点点晕开。
赵金娘的手法很熟练,她眼里漾开笑,说道,“当年你娘嫁给你爹的时候,就是我给你娘上的妆呢,不过我的手艺比不得你娘,你娘给我画的妆可好看了……”她边小心地给木婉抹胭脂,边絮絮叨叨地说着,等到两道工序全上好了,她垂下手,满意地看了眼乖乖巧巧坐在板凳上任她涂抹的小姑娘。
“真好。”赵金娘轻轻感慨了一声。
木婉对着小院子里的大水缸照了照,微微露出一个笑,看得赵金娘一个晃神,心里突然起了念头:
她家野小子比木丫头好像大两岁的样子?年龄挺合适的……
赵金娘轻咳一声,有些想留木婉下来吃个午饭,她看了看院子外头,心里念着自家野小子怎么到这个正午点了还不回来?媳妇都要跑了!
木婉也跟着看看外头,想了想起身道,“赵金娘,我得去田里了。”
赵金娘闻言转回头来,看看被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小丫头,又想到小丫头家里那个不安生的后娘,作为一个不相干的近邻,她也不好说什么,只好可惜地点点头,她想了想又叮嘱道,“木丫头要是有什么困难,就来找你赵金娘,我家小子最是热心,喊他帮你啊。”
木婉闻言顿了顿,点点头轻声道了谢。
找个男人来帮她?那可不得被乡里乡亲的说闲话说到死?
木婉抿抿嘴,心里先消了这个念头。
她走在田埂边上,这时候正是大中午了,不少忙农活的汉子都从田里回家吃午饭,还有的带了饭,就直接就地坐在田埂边吃起来。
木婉穿着农家女下田干活的糙衣服,脚上卷着裤管,蹬了双灰扑扑的水鞋,着实看着土味,过去木府的下人都穿得比她要好百倍。
但是奈何木婉走过来硬生生像是道风景线似的,一头乌黑柔顺的中长发侧分了一下,干干净净地别在耳朵根后,把整张脸都露了出来。
以前的木婉总是恨不得把脸藏在头发后面,小小的身子也总爱佝偻着,想把自己的存在感缩到最小似的。
但是现在这个木婉的身体里,是那个活在大燕王朝木府大千金的灵魂,哪怕她只是随意走在田边,也都给人一种和这片农地格格不入的怪异来。
与这份怪异随之而来的,是惊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