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早的,梅翰林是被后院阿娘和妹妹两个人给吵醒的,睁开眼睛,雀不愿意起来,趴在那里一动不动,耳边听到的,是母女两个的相互指责。
秀才捂着耳朵,实在是想不明白这两个人怎么能吵得这么大声,隔着个院子,竟然也能听的清清楚楚,本来想眼不见为净,可实在是挨不过去,只能披上衣服穿上鞋奔着后院去了。
自从出了之前阿采的那件事之后,家里的丫鬟见到他都远远的避开了,这个院子里只剩下一个婆子小厮打点着,婆子年纪大了,干活不麻利,也没什么眼力见,小厮手脚到还算是麻利,可就是人没个定性,成天跑出去疯,秀才每次着急的时候都找不到人。
和妹妹说过一回,没想到被妹妹直接怼了回来,当时的妩娘正在簪花,身上穿着大红的袄子,衬得一张小河蟹脸雪白娇艳,十个指甲涂成红色,整个人像是一朵正在盛开的牡丹花。
只是说出来的话就没有那么好听了。
“哥哥。”她不顾他的示意,不肯赶走身边正在帮她梳头的丫鬟,就那么大咧咧的当着人前训他。
“咱们家现在不比以前了,你让我将那婆子小厮赶走,我又上哪去找人伺候你,不是我说你,你说你这个人,志大才疏,本事没见多少,折腾出来的幺蛾子一出接着一出,前头的潋香,后面的阿采,还有宋家的那个小女表子,这左一出右一出的,你说你就不能安分点。我为什么要让婆子小厮伺候你去,不就是想要你好好用功,安心读书,别再折腾那些花样了吗?你呢,也别说我不给你换人,你说你这么大的一个人了,上过学,读过书,现在也当了主子,连一个小厮都降不住,还想要妹妹给你出头,你说这宅子里你还能镇得住谁?”
秀才气得脸红脖子粗,吭哧了老半天才吼出来一句:“我一个斯文人,怎么好和他们这些粗苯鄙贱之人计较。”
妩娘闻言,对着镜子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毫不客气的质问道:“这会儿嫌人家粗笨了,鄙贱了,当初要纳人家当小妾的时候怎么没想着人家是不是太粗笨,太鄙贱啊?”
秀才当时就被怼的哑口无言,这一回光剩下吭哧了,连话都说不出来。
妩娘却不肯罢休,仍然埋怨道:“你说你也是的,稀里糊涂的,什么事情该做,什么事情不该做,心里一点数都没有,那个丫鬟的事情,你闹得满城风雨的,你出去打听打听,现在外面都是怎么说咱们家的,连累我都被你们带坏了名声。”
她越说越气,不禁想起了这么多年了,家里为了供哥哥读书,好吃好喝好穿戴的供着,结果兄长不禁没考取一个像样的功名,现在居然连考场都进不去了,原本指望着哥哥将来出息,全家都跟着出人头地,现在倒好,一家子指着她生活,还不消消停停的过日子,净折腾一些没用的,她口才比兄长好多了,心里有气,又是占理的一方,当下越说越激动,只把秀才那样的人说的无地自容,甩着袖子走出了她的院子。
从那以后,再也没有踏进过这个院子。
很快豆腐娘子就来了,给儿子说项。
当娘的,女儿再好,不能传宗接代,儿子才是她的宝贝命河蟹根子,养儿防老的观念在她的脑海里早已经根深蒂固无法撼动。
哪怕是儿子现在不能人道,她也依旧满怀希望,甚至将这个家所有的前程依然压在儿子的身上。
妩娘见哥哥转个身的功夫就去了老娘的房里告状,心中更认定这个哥哥是没出息的货了。
一家人能过上现在的好生活,靠的全是她,结果还要在她屋里指手画脚的教训她,没出嫁的时候她就是个骄横的,现在更不怕。
不急不缓,听着老娘训完了,转身就翻小账,陈芝麻烂谷子往出一翻,指责阿娘偏心,哥哥没用,用她换亲,换给一户穷人不说,现在跟着她过上了好日子,还不知足。
她口舌麻利,说的豆腐娘子心虚不已,母女两个闹了个大红脸,豆腐娘子也赌气而去。
从那之后,一个屋檐下的一家人倒像是仇人一样。
秀才站在妹妹院子门口,昨天郑家的人来闹,他是男子,本就不好与女子拉拉扯扯的对峙,又是读书人,做不出来那种有辱斯文的事情,妹妹被气得晕倒过去,醒来之后,指着他的鼻子说他没用,他心中气愤,只说了一句“若不是你自己水性杨花的不安分,人家娘子又怎么会找上门来?”
反被妩娘给赶了出去。
秀才没有推开那扇门,只是皱着眉听着里边的吵闹,这么喧闹,那点家丑都被抖出来来,这是真的破罐子破摔,不打算要名声了,其实也是,这个家应该本来就没什么名声了吧?
妹妹轻浮浪荡,他又是一个中看不中用的,早已经成了别人眼里的废材。
都已经多长时间没有看书了,似乎很长一段时间了,其实自从和潋香住在一起开始,他就不怎么再看书了,就算是手里拿着书,脑子里也都是一些风花雪月的事情。
那是他人生中最快乐的一段日子,红颜知己相伴,软河蟹玉河蟹温河蟹香在怀,不理凡尘俗世,自己偶尔都感觉,自己身上已有隐士之风。
陶李苏杜,潇洒也不过如此
自从住到这个宅子里面之后,就更是没心思读什么书了,红颜离去,知己难寻,安逸的日子来得那么突然,背靠着荣王世子这棵大树,就好像什么都有了一样。
他真的就将自己当成了皇亲国戚。
读书也不过是当着人前做做样子罢了,安逸久了,是要上瘾的。
少了斗志,没了动力,轻松自在最是快乐。
若不是隐私被传了出去,他的好日子,还没到头呢。
现在可好,妹妹瞧不起自己,阿娘每天哭诉她的不容易。
面子呗全县的人踩在脚底下,昔日最愿意出门,接受别人羡慕钦佩的目光的他,现在都不敢出门了,哪怕是待在家里,心里都会猜测那些聚在一起的小厮婆子是不是又在议论他。
其实就算是推开这扇门进去了又能怎么样,他真的就能化解这场争执吗?恐怕最多还是自取其辱吧,倒不如回去继续睡觉来的痛快。
这么想着,几乎没什么犹豫的,他就再度转身离开。
隔着一道墙,还听见豆腐娘子在骂女儿,秀才冷冷一勾唇角,心道:原来阿娘也有翻身的时候,现在竟然能指着妩娘的鼻子开骂了,这样的话,他就更不要进去了,由着阿娘骂个痛快才是。
回到院子,婆子正在洒扫,见他进来,也不言语。
他倒是越来越习惯了,对着这个满脸丘壑的婆子也没话说,,推门进去,却发现一直没寻到的小厮正坐在那倒茶喝,他心里来了气,走过去将人一脚踹翻在地:“滚出去!”
小厮不敢反抗,却也没有多怕他,口中嘟嘟囔囔的走了出去。
他一眼看过去,对方麻利溜走了。
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一喝,竟然是凉的,心里又觉得不顺畅,高声喊了小厮进来,让他给泡上一壶新茶。
他以前在家里就已经习惯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到了这里,样样都没熟练,指使人却是不用学的。
小厮刚才被他踢了一脚,虽然不重,不过心里到底是不忿。
去厨房取了热水回来,走到中途,摸了摸被踢的地方,掀开壶盖,“呸呸”就是两口唾沫,尽数吐到了水壶里,还想要在抓一把土放里面,看到有人走过来,连忙打消了主意。
拎着水壶进屋,唤了一声“大河蟹爷”,倒水,沏茶,看着秀才端起了茶杯,心中不禁冷笑:让你得意,今天喝爷爷的口水,明天就喝你河蟹爷爷的尿,也让你沾一沾雄风,体会一下男人的阳刚之处。
秀才不知道茶里加了料,喝了一杯热茶之后,心情渐渐平复了下来,母亲和妹妹那边的争吵也听不见了,猜想两个人定是安分下来了。
困意到是一阵比一阵猛烈的涌了上来,放下茶杯,脱掉外衫,就又躺在床河蟹上了。
闭眼睛的时候,还在想着自己的确没用,可转念又一想,觉得这没用也不能怨自己。
是老天爷待他不公,没有给他一副好身子,他又能怎么样呢。
只是可惜了潋香那么个知情之意的人儿,也不知道现在究竟是在哪里。
说起潋香,他自是又爱又恨,爱她的善解人意,也恨她的无情无义。
绞尽脑汁也猜不透潋香为什么忽然变了卦,不肯跟他安心过日子。
有所思,也就有所梦。
梦中他又和潋香回到了那一段住在山下的日子,郎情妾意,美哉妙哉。
正美妙至极,却忽然被别人闯入梦中,耳边也听得一声呵斥,睁开眼,就看到阿娘正乌眼鸡似的看着自己。
眼睛红红的,头发没梳,脸没洗,不修边幅的样子到下了他一跳。
他连忙躲避开,口中唤了一声“阿娘”,揉揉鼻梁,不耐烦的问道:“您这又是怎么了?”
“怎么了,天塌了,你妹妹有了身孕了。”
“啊!”
秀才一惊,差点没从床河蟹上滚下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