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下旬,从临安出发之后的第46天,沈敏护着老师的家眷终于抵达了鄱阳。当他走上条石砌筑的码头时,天上刚好飘起了雪子。
仰头望着天空的沈敏,一边看着这不成气候的雪子,一边在心里想着:“这还是他在这个世界看到的第一场雪呢,不过这个时代的气候确实比后世暖和一些,这长江以南地区下雪的冬天和不下雪的冬天,据说也是平分秋色啊。”
只是沈敏正在感慨的时候,身边已经传来洪柲大呼小叫的兴奋之声,“三郎师兄,下雪了也。你们台湾靠近福建路,应该从来没看到过雪吧?幸亏我们赶的及时,要不然就得在湖上挨冻了…”
沈敏撇了一眼这位大惊小怪的洪二郎,心中不由腹诽道,“老子什么没见过,喜马拉雅山的冰川和伊犁的大草原,就算是***…唔,咱在电脑上看的多了。真是可怜的,南宋土包子,看了这么点雪子都这么激动。”
他不由咳嗽了几声,伸手拍着洪柲的肩膀道:“这点雪子算什么?下次哥哥带你去辽东看看,这北国的大雪那才有意思,连房子都能给你埋了。知道北人为什么个子比较高吗?”
洪柲听后顿时好奇的追问道:“为什么?”
沈敏道:“长的矮的不能出雪堆喘气,都憋死了呗。”
洪柲还在思考,在这种环境下,这北人是怎么长大成人的问题时。一个女声突然从两人背后冒了出来,“沈师兄还去过辽东啊,这辽东的大雪真的有这么大吗?”
沈敏一时兴起,顺口便答道:“当然,正所谓: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望长城内外,惟余莽莽;大河上下,顿失滔滔。山舞银蛇,原驰蜡象,欲与天公试比高。须晴日,看红装素裹,分外妖娆。江…”
“师兄怎么不念下去了?这词似乎重来没听到过,难道是师兄的佳作吗?”刚刚的女声再次响了起来,声音中充满了惊奇。其实沈敏身边的洪柲,也是一脸震惊的望着他,显然是吃惊于他还会写词。
沈敏此时已经醒悟了过来,他现在不是和同事出来旅游,而是在绍兴二十五年的封建王朝时代。他背这首词出来,和宋江在浔阳楼上吟反诗的效果没什么差别,这可真是自己给自己挖坑呢。
他一头大汗的转过身去,才发觉两位洪夫人都到了自己身后,而刚刚发问的则是一名身材初长开的少女,似乎是老师兄长的大女儿。
看到他转身,沈氏不由笑着说道:“刚走到这里,就听到三郎念的这首新词,听着词中气象颇大,老身就让众人安静些,免得打扰了三郎的兴致,没想到却还是打断了你的才思,真是罪过,罪过。”
沈敏也不敢多看众人脸上此刻的神情,赶紧向沈氏屈身行礼道:“这是敏昔日前往辽东经商,在某个客栈壁板上看到的,只是后面大半首被人用利器刮了去,敏就记得这几句了。因为念着朗朗上口,也就无意中记了下来。这词本不是敏所作,自然也就谈不上打断才思了,师伯母这是客气了。看着今日的天气不佳,还请两位安人示下,咱们是先入城找间客栈住下,还是直接雇车去城外的老宅?”
沈氏看了看天色,又看了看身边的家人,就拿定了主意道:“现在时间尚早,这雪子也下的不够绵密,我看还是不要在城内耽搁了。反正老宅距离本城不到10里,能够雇到车子,也就是一两个时辰的事。到了家中,也能安心休息,总比在客栈里耽搁一晚强。”
看到沈氏果然转移了注意力,沈敏心里顿时松了口气,随即说道:“那么就让必之在这里陪着大家,敏去找找舒适一些的车子和雇几个夫子回来…”
沈敏刚刚离去不久,沈氏突然对着身边的妯娌朱氏问道:“二嫂觉得,刚刚那词究竟是三郎自己写的,还真是从辽东什么客栈里抄来的?”
出身华亭朱家的洪遵之妻朱氏和性格强悍的沈氏不同,她所喜欢的诗词也是柳词这类的温婉派,因此对于刚刚沈敏所吟的半阙词牌倒也没怎么往心里去。见到大嫂发问,她也只是随口应付道:“这一路下来都没见三郎吟什么诗词,而今日的雪子落在地上也尚未成形,和他这半阙词中的气象格格不入,我看三郎应该说的是实话,指不定确是什么地方见了记在心里,今日方才念出来应一应景吧。”
沈氏虽然心中还存有些疑虑,不过很快就担心的让人把年幼的孩童领了过来,不许他们接近水边,这诗词的事情倒是暂时抛之脑后了。
洪氏祖籍在乐平东70里的岩前村,此地位于婺源、德兴、乐平三县交界的山区。当初也是为了躲避唐末战乱,洪家才迁居于此地。等到了大宋建国,天下太平之后,洪家就开始思考着如何走出大山,重建家门了。
走出这一步的,正是洪皓的曾祖父洪士良。靠近鄱阳湖的鄱阳城,乃是饶州府的府城,饶州府下辖六县,又位于数支河流入鄱阳湖的入口,是这个时代的水陆要冲。
而且,鄱阳湖的湖面虽然宽广,但是水深却不及太湖,加上三面环山,湖中的风波比太湖要小的多,正是一座适合于航行的天然水道。鄱阳城内的商旅,可谓是往来不绝。
更重要的是,鄱阳湖因为水浅,因此周边就有了许多可以围湖垦田的淤地。加上湖中水草丰茂,鱼虾众多,这里也就成为了远近驰名的鱼米之乡。本地之物产丰饶,足以支持向外往来贸易。
北上可通安徽、景德镇;南下可达南昌、广东;西邻湖南;东抵浙江。繁华之处,也只差临安城几分了。南渡之前的江西名人吴孝宗就称赞过饶州,曰:“江南为天下甲,而饶州又甲于江南。”
洪士良正是看到了这一点,方才一意把家族从岩前村搬迁到了鄱阳城外。而沈敏一行人雇佣的车队穿过鄱阳城时,也算是见证了本地所谓的“长街十里,万家灯火”之气象。
洪士良本人就葬在距离鄱阳城40里的滃港仓下,位于昌江南岸的滃港一面临江,一面依山,确实是一处山清水秀的好地方。洪皓的幕穴也选在了距离滃港不远的和风南管村。
虽然和洪皓不对付的秦太师已经去世,朝中打压洪氏出头的阻力算是消失了。但是,因为官家对于秦党的清洗,朝中主战派势力的复兴,此时朝中的政治斗争反而更是显得复杂难明,一念之差就是被编管外放地方的命运。
而在南下北方士人中颇有声望的鄱阳洪家,也一直是主战派拉拢的对象。只是作为一家之主的洪适,在审时度势之后,觉得眼下并不是自家下注的时机。
干脆就选择以守孝的名义,把家人都搬来了滃港旧宅,不打算给主战或主和官员利用自家的机会,让自家远离了朝中政争的漩涡。
于是在洪家老宅歇息了没两天,沈敏又护着这些洪家的老弱妇孺前往了昌江下游的滃港,距离鄱阳城约40里。这处旧宅还是洪家未发迹时的所建,一时涌入了这么多洪家人,便显得有些局促了起来。
不过先抵达这里的齐彦河倒是是聪明了许多,拿着剩下的公款在左近买了几处房宅,又雇村人修缮,总算在沈敏等人抵达之后,不用在露天搭棚居住了。
宋人殡葬最终七七之数,沈敏等人抵达时,这边刚好过了二七。洪皓毕竟是鄱阳名人,这府内前来祭奠的乡党,可谓是络绎不绝,即便是过了二七都没减少多少。不过有着洪氏族人在旁操持,沈敏反倒是比在临安城内轻松了许多,于是趁着这许多人前来祭奠的机会,忙中抽空的询问这饶州府的各项产业和地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