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完了郑庆好不容易打听来的消息,本就对保安社内部状况有所猜测的洪遵,此刻就更是感觉自己的判断是正确的。看起来兴旺勃发的保安社,事实上的核心并不是那位沈社首,而是打造了一整个保安社现在局面的沈家三郎。
只要把沈家三郎从面前的棋局里提出来,保安社也就失去了对于未来的规划,最终也就泯然于大宋诸军了。
不过此时的洪遵已经打消了想要除掉这位少年的心思,在看过了保安社治下的村庄,听过了沈敏的志向和见识了他见微识著的心智后,他心里已经起了爱才之心。
自从岳飞死于风波亭,绍兴和议达成,大宋过了二十余年的安稳日子之后,南渡的中兴四将已经一一去世,而当初那些从四方聚合而来的精兵强将也纷纷老去。此时的大宋,将才实已是青黄不接,完全是靠着那些军中老将在支持着。
秦太师促成和金国的和议,固然是给南方带来了20余年休养生息的时间,但也令大宋手中的军队再无当年纠纠敢战的气势了。在这位太师的打压下,四将手下的军队固然是被朝廷控制住了,可是军心士气也是低落到了极点。
在这样的局面下,若是金国真的起大军来攻,大宋还能不能据长江守之,还真是一个未定的结局。如沈家三郎这样英气勃勃的少年,他自当要为朝廷谋用。周处年少时,凶强侠气,为乡里所患,后来不也是改邪归正了么。
洪遵觉得,哪怕不能让这位沈家三郎成为一名忠臣孝子,也不能放任他在这强盗窝里继续呆着,一旦养成了无法无天的个性,那就是大宋的大不幸了。还不如将他纳入到体制之中,用层层规则去消磨他的意气,也好为大宋的将来留一点希望。
心意已定之后,洪遵停下了脚步,转身对着站在一旁的郑庆说道:“郑都虞候,我正好有件事让你去做…”
听完了洪遵的交代,郑庆不由有些嫉妒的说道:“这沈家是被文曲星砸到了吗?居然能得到洪官人您如此看重,只不过这等好事又何必如此拐弯抹角。小将以为,只要官人您发一句话,这沈大将就会押着沈三郎过来向您拜师了。”
洪遵不置可否的说道:“此事我自有主张,你且去办事吧。安静些将沈社首请过来,不要惊动了旁人。要是坏了我的事,都虞候你可就要小心了。”
郑庆赶紧弯腰行礼惶恐的说道:“小将不敢,小将这就去办。”
听到郑庆传递洪遵的话语,邀请他现在过去一见,沈大将心里莫名就有些发虚。虽然他在海上当了数十年的盗贼,但是看到洪遵这样的士大夫,还是情不自禁的会紧张。东华门外唱出者方为好汉,这句话几乎已经刻在了每个宋人的心里。
沈大将不是他那个敢对官家指名道姓的三儿子,自然没有办法去掉心里的障碍。想到要单独面对这位朝廷派来的官员时,他就觉得自己胆子小极了,于是便抬头四处张望着,想要找被那个洪官人赏识的三郎一起去,这样他心里才会安心些么。
只是郑庆故意遮挡住了其他人看过来的视线,然后压低声音同沈大将说道:“沈大将,洪官人想要和你单独见一见,主要是沟通一下你交给他的那些要求,你在这里磨磨蹭蹭什么呢?”
沈大将不由硬着头皮说道:“郑都虞候,你知道的,我不过是个在风浪里搏杀的粗人,哪里懂得向洪官人回话。我是想着让三郎过来,他聪明伶俐一定会回答的让官人满意的,有他在身边,我也安心不是?”
郑庆顿时沉下脸来说道:“官人让我来叫的,只有沈社首一个,你们父子到底谁做得了主?若是三郎才能做主,那么我这便去找三郎去,你就好好坐在这里喝酒好了。
不过我丑话可就说在前头了,若是你管不着这保安社,那么招安后的保安军统领,可未必会落在你身上。朝廷总不能让一个无能之辈坐在保安军统领的位子上。”
看到郑庆恼了转身想走,沈大将又不由慌了神,赶紧一把拉住对方的胳膊道:“去,去,去,我跟你去了还不成吗?我是三郎的老子,我自然能做他的主,这保安社的社首自然也是我…”
既然已经拿定了主意,要把沈三郎弄到自己身边好好教育,洪遵对于这位保安社的社首倒是亲近了几分。毕竟人有五伦,“天地君亲师”么。想要把沈三郎这样飞扬跳脱的小子束缚起来,自然是需要一些枷锁的。
“…沈社首,你们保安社的要求我已经全然看过了。不过我能答应你的只有第一条,朝廷授予你们保安军的名分,驻守澎湖列岛和台湾岛等地的要求,这没有问题。
这原本也就是朝廷派我来这里的目的,不过朝廷能够给保安军的正兵名额只有300名。其他人你们要么自己养起来,要么就送回大陆,朝廷可以编管为厢军。
澎湖、台湾诸岛孤悬于海外,我想也不会有什么人愿意过来检点人员的。你们在泉州设个所,以后在那里接待朝廷的派员就可以了。只要打点好他们,他们也就不会冒着风险过海了。
至于其他要求么,只要你们做事注意些,不要让人闹到朝廷那里去,我想也不会有人关心你们在海外做什么的。至于协议什么,你们还是忘了这件事吧。朝廷招安什么时候还会签协议了,这也太幼稚了。”
沈大将又是欢喜又是惭愧的点头说道:“是,是,我也觉得有些不靠谱,不过三郎说只有白纸黑字写下来的东西,朝廷才不会出尔反尔。既然洪官人这么说了,小人自然是愿意听从的。”
洪遵笑了笑说道:“还称什么小人,从今天开始,你就是一军之统领,底下的人看到你,也要称你一声沈太尉了。我们今后也可算是同殿为臣份属同僚了。你称我一声洪正字,也是可以的…”
沈大将听着一时百感交集了起来,五、六年前他还在为自己和家人、亲族的活路拼命挣扎,却不知道该往什么方向努力,大海茫茫无涯,不管望向哪个方向都是看不到尽头的海水和云朵。想不到今天他却被一位官人称了一声太尉,这日子算是熬出头了吧?
略略走了会神,沈大将就赶紧把脑子拉了回来,对着这位好说话的洪官人称谢不已。哪怕是没见过张屠夫,他也吃过猪肉啊。那些已经上岸的海盗,或者上岸后又重新下海的海盗,那个人谈起朝廷的招安,不是又爱又恨。
爱的是受了朝廷招安之后,从此也能穿起官袍在乡里光明正大的炫耀自己的功成名就了。恨的是,从开始接受招安起,他们就得受那些大头巾的气。哪怕被招安的海盗做到了大小使臣的官职,也一样要被大头巾们瞧不起。要不然,郑广又何必写打油诗反击呢,这显然是被孤立的破罐子破摔了么。
但是这位洪官人可和传说中的那些大头巾不同,既没有向他们索要贿赂,也没有装腔拿调的看不起他们,就这么轻松简单的把招安的谈判给结束了,连还价都不还。沈大将觉得,这洪官人可真是一位通情达理的好人啊,他不由想要和对方亲近亲近,顺便讨教些官场上的注意事项了。
看到沈大将这么快的进入角色,洪遵不仅不感到厌烦,反而悉心的指导起了对方。虽然他这些年都在州县转来转去的,但是对于做官的经验可比沈大将多的多。
洪遵稍稍把州县官员和地方军队之间关系理了理,然后对着沈大将说道:“从律法上来说,澎湖和台湾都应该属于福建路晋江县。不过县官应该没有兴趣跨过海峡来巡视台湾岛的,除非你们把台湾岛上的民屯主动报上去,这对于县官来说可是不错的业绩,不过那样的话,这台湾岛就未必会归你们保安军治理了。
所以,你们若是不想受制于人,干脆就不要同晋江县发生什么关系了。这样晋江县也就会故意把保安军忽略掉。因为按照律法,晋江县应该负担起你们的军饷,不足部分才由朝廷拨款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