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之荀的嘲讽虽然让叶氏兄弟听的不甚入耳,但两人也确实说不出话来反驳。虽然他们的父辈同洪光弼同辈,但毕竟不是如赵鼎一样的众望之臣,所以赵鼎亡故后官家不得不封赠其子孙,而叶三省虽然被平反,可他回到朝中就被边缘化了,他们这些儿孙辈自然就更无人理会了。
他们身上虽然有着恩荫得来的散官官阶,但是想要从朝廷那里得到一个正经的差遣却是极难。而恩荫官同进士官之间的差距,更是让他们不敢贸然接受什么外放州县的差遣,免得从此沉浮于地方而辱没了家门。
而只要不接受朝廷外放州县的差遣,他们还可以一边拿着本官的俸禄,一边向外界表示自己依然是有志于科举正途,并不打算以非正途的方式出仕的操守,以此勉强守住家门的荣誉。
但是他们既然做出了埋头读书的姿态,自然就无法再和那些已经中举的进士们同辈相交,毕竟走科举仕途这条路的读书人,向来不是以年纪大小区分辈分的,而是以金榜题名时间为区分辈分大小的。那怕他们的父辈是同辈论交,但王之荀、叶氏兄弟等人在已经中举的洪氏三兄弟面前也依然是后辈。
那怕叶氏兄弟心中再怎么不满,在外人眼中他们同洪景严的弟子论交,其实并不算什么事。反倒是洪氏三兄弟要是整天同一群未中举的士人混在一起,那才叫人诧异惊骇。
因此当王之荀毫不留情的捅破了让叶氏兄弟自我感觉良好的心防后,两兄弟虽然拉下了脸,但终于还是继续向小巷内的洪宅迈步了。
看到这样的情形,史浚自然是大大的松了口气。他对着王之荀悄悄作了个揖,以表示感谢后,便快速跟上了叶氏兄弟。
史浚于洪宅也不是第一次来了,他自然知道沈敏住在何处,因此走入了巷子深处后,便熟门熟路的向着南院的门口闯了进去。守门的家仆看了领头的史浚一眼,也只是上来打了个招呼,并没有出声阻止。
当史浚按照这名洪府家仆的指点,走向了前院大厅时,却正好撞上了齐彦河。这位倒还记得史浚的面容,因此大大咧咧的向他拱了个手后,便随口问道:“好久不见啊史郎君,您是来找我家三郎的吧。”
和齐彦河行了一路,史浚倒也知道对方就是这个性子,也知道沈敏并没有把身边这群年轻人当成下人,因此也不没有什么不快,只是三言两语的道明了自己的来意,“昨日收到了三郎送来的节礼,知道三郎回来了临安,趁着今日天气正好,我正打算约三郎去西湖逛逛。对了,罗小娘子也一起回来了吗?我娘子还甚是想念她呢。”
听到对方提起罗小娘子,齐彦河的神情倒是正色了几分道:“罗小娘子眼下甚好,不过并没有同我们回来,她现在已被洪公景伯收为了义女,恐怕一时半会也不会回临安了。不过,你刚刚说,今日是来找三郎去西湖游玩的吗?”
史浚一边为罗小娘子庆幸,一边点了点头道:“正是,今日我们一些友人在西湖上有个聚会,我想把三郎介绍给他们,顺便一起在西湖上游玩。怎么,难道三郎现在不在府内了?”
“在的,在的。”齐彦河莫名就兴奋了许多,在史浚还有些摸不着头脑时,他已经迫不及待的邀请道:“请史郎君跟我过来,三郎现在就在后院的小轩内,你可一定要劝说他出去走走,别继续闷在家里折腾我们了…”
史浚虽然有些好奇沈敏又做了什么,让齐彦河这样的愣头青都叫苦不迭的,不过他倒是蛮明智的没有追问下去,免得这位在身边的三位朋友面前胡乱说话,让他们再看低了几分自己看好的这位小兄弟。
不过四人跟着齐彦河穿过前院和游廊走到了后院的小轩时,才发觉小轩内除了一块块竖立起来的黑木板外,并没有其他人在。
齐彦河打量了一眼四周,便对着史浚说道:“刚刚三郎还在这里,还让我给他拿一叠白纸过来。你们先坐着等等,我去边上找找三郎…”
所谓的小轩,其实就是一个木制平房,只不过这房子除了柱子和屋顶是固定的,四周的木门窗都是可以拆卸的,并无实际意义上封闭的墙体,因此通风和采光都极好,夏天要是在这样的房子内居住是极为凉爽的。
这样的建筑一点都不出奇,且洪府的这间小轩还比较粗陋,并无什么吸引人的特点。因此四人很快就把目光集中到了轩内竖立的这些黑木板上,这些木板上写着许多令人难以理解的符号,也只有和沈敏相处过的史浚认出了,一些符号所代表的是数字,而另一些符号则他也不能理解。
不过其中几块黑板上写有一些汉字,四人研究了片刻,叶庆高不由脱口说道:“这几块黑板记录的,大约是高丽、日本、三佛齐、占城、安南、广州、泉州、明州、临安的粮价、布价、盐价等物价,这两块则记载着太湖、长江流域、江西、浙江的人工,但这些黑板上的数字就不知代表了什么意思了。”
就在四人苦思冥想的时候,在他们背后突然发出了一个声音道:“这几块黑板上的公式,是在计算不同地区生产的相同商品,它们所耗费的社会平均劳动时间究竟是多少。”
四人齐齐转过了身子,史浚很是好奇的向沈敏问道:“社会平均劳动时间是什么?这东西计算出来有什么用?”
沈敏想了想便简单的说道:“这社会平均劳动时间么,就是在一个地区生产一件物品所需要投入的劳动时间,大多数人耗费的时间应该是差不多的,这就是社会平均劳动时间的含义。
计算这个时间的作用,主要是用来对比地区之间的劳动力效率差异。比如临安织造一匹绢需要五日,明州需要七日,江西等地约八九日,而安南等地要十余日。
也就是说,假设除掉物料及质量的差异,各地织造一匹绢所出现的价格差异,实质上就是投入劳动时间不同造成的。以安南生产一匹绢的劳动时间定价,那么就会出现绢价过高,而吸引各地纺织工人努力生产。若是以临安生产一匹绢的劳动时间定价,就会出现绢价过低,除了临安之外其他地方都不愿意纺织生产的局面。
所以,在市场的调节下,绢价最终会稳定在一个大多数人制造生产一匹绢所投入的平均劳动的价格上。那么投入劳动时间比这个平均劳动时间少的工匠就能获得超额的利润,而投入劳动时间高出平均劳动时间的工匠只能赔本或贱卖其劳动时间。
假设我们把一个纺织工工作一日规定为5个时辰,那么临安纺织工人工作一日,便抵的上安南纺织工人工作三日。那么我们把临安生产出来的绢去安南交换那些两地耗用平均劳动时间差不多的商品,或是临安更耗人工的商品,就等于我们凭空从安南人那里赚取了两个工日。
通过这样的商品交换,我大宋一人就能当从前的三人使用,而生产的财富也凭空多了三倍。如此一来,商品流通贸易不仅可以让国库丰裕起来,就连我大宋的平民也能减轻对于朝廷供养的负担。
当然,要想达到这样的效果,不仅仅要对各国商品的平均劳动时间进行计算,还应该大力发展推广技术,以降低我国生产商品所投入的平均劳动时间。这就是计算平均社会劳动时间的意义所在。”
叶氏兄弟觉得自己是在听天书,王之荀则神情异样的频频打量着这位年轻的沈三郎。至于史浚则更是从心里佩服起了这位小兄弟来了,他觉得今日果然没有白来,这又是给他上了一课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