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下一番话后,周夫人忧心忡忡地离开了,大夫不知躲去哪个地方煎药,屋子里只剩下昏睡的顾清漪和床前的白穆云。
方才施针大痛,顾清漪流了一身的汗,衣裳濡湿,下裙摆更是血红的一片,白穆云在房间里翻了一圈,终于找到干净的巾子和衣裳,打了一盆温水回来替她擦拭身子。
白穆云并未四体不勤的公子哥儿,在外行军打仗时没有丫鬟小厮,衣食住行很多时候都需要自己动手,因此一些简单的活计还是一清二楚的。只是照料自己与照料别人不同,特别对方还是皮肤娇嫩的女人时,他有些束手无策。
女子依旧皱着眉头昏睡着,即便被擦拭着身子依旧未醒,白穆云掌控着手中粗重的力道,小心翼翼地擦去她身上的汗渍与血渍,视线在她身上乌七八糟的痕迹上扫过,想起之前的所作所为,他的脸像是被人掴了一巴掌似的,火辣辣地疼。
白天他推了她一把,晚上又借酒疯强迫了她……如此行径,与卑鄙无耻的小人又有何区别?他向来克己,没成想一朝乱了分寸,几乎害去了她半条命。
把干净的衣裳替她穿上,白穆云的手不自觉地落在缓缓起伏的小腹上,眼神深邃幽暗,宛若纳入了漆黑沉郁的夜空,神秘得让人看不清想法。
大夫敲门,端着一碗药进来,“王爷,药已经煎好了。吃了这碗药,姑娘就没有什么大碍了,只需日后细心调理便是了。”
白穆云接过药碗,敛去眼中的暗色,才对大夫说道,“门外值守,其他回了王府再说。”
大夫心中一动,突然明白方才秦王让他日后负责随身调理的用意,即便没有那妇人劝说,病床上那位姑娘也是要被带去王府的。只是王府并无女主人,这位又是未嫁之身,无名无分地怀着孩子待在秦王府算是什么道理?
即便心中嘀咕,大夫也不敢多说,恭恭敬敬地应了声是,提着药箱出了门,与其想有的没的,还不如想想准备什么药方替那位姑娘调理身体呢。
白穆云坐在床上,搀扶起顾清漪背靠在他怀里,才捏开她的下巴喂药,只是昏睡的人并无知觉,根本无法喝药,他索性喝了一口渡了过去,如此五次之后一碗药才见了底,不知是不是错觉,她眉头的皱纹似乎舒缓了下来,应该是药汤起效了。
替她清理了下巴残余的药汁,重新把她放下去掖好被子,奔波了一天的白穆云再也忍不住身体的疲惫,杵着脑袋在床前睡去。
顾清漪再次醒来,有种不知今夕是何年的恍惚和疏离感,直到肚子一抽一抽的隐痛,她才脸色一变,连忙摸向小腹,结果碰到了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怔愣之下才发现依旧在沉睡的秦王。
此时已经是晨光熹微,浅橘色的阳光透过薄薄的窗纸投射进屋里,打在他的脸上,镀上一层浅浅的金光。他的五官立体冷峻,带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和冷硬,即便是闭着眼也是威势十足。估计是因为没有睡好的缘故,眼底有一层不易察觉的青色,让刚硬铁血的战神王爷多了凡夫俗子才有的憔悴和脆弱。
似是察觉到她的视线,男人紧闭的双眼忽然睁开,漆黑的眸子尚且带着初醒的朦胧和恍然,但是下一刻就深邃锐利起来,宛若一头乍醒的雄狮,威严而富有侵略性。
他的手不易察觉地动弹了一下,视线落在她的脸上,嗓音带着未曾散去的喑哑与低沉,“醒了?肚子还疼吗?”
附在小腹上的手轻柔地按捏了几下,肚子立马变得暖洋洋起来,顾清漪舒服地低哼了一声,却意识到什么似的立马闭了嘴,扭过头不去看他。
大手微微一顿,却很快又继续按捏起来,屋子里寂静无声,气氛陡然沉重起来,白穆云垂着长长的睫毛不知在想些什么,直到不经意地抬眼,发现顾清漪白皙粉嫩的脖子变得通红,渐渐地蔓延到扇贝般的耳垂和苍白的脸上,像是涂了一层淡淡的胭脂一般,清艳娇嫩,美丽至极。
白穆云顿时愣住,薄唇动了动,终于还是忍不住问道,“怎么了?”
顾清漪依旧别着头没看他,声音有压抑的平静,“手拿开。”
“弄疼你了?”白穆云一脸疑惑,看她因为不适地咬唇,结果触碰到伤口时的痛苦模样,立马收回手,“我去叫大夫。”
“无需劳烦。”
顾清漪翻身坐起,发现自己已经换了一身衣裳,眸光一闪,瞧了一眼正皱着眉头的秦王,便收回视线穿鞋,才刚站起来就被扶住,不悦的男声说道,“你身体尚未恢复,好好躺着。”
小腹依旧抽痛,只是站着就双腿发软,差点就靠在身边人身上,顾清漪咬牙忍住了,只是脸越来越红,推开他的手往外走,一句话也不说。
白穆云的脸立马就沉了下来,一个大步就追上了顾清漪,冷峻的脸上黑如锅底,“你去哪里?”
顾清漪捂着肚子,看着眼前不依不饶的男人,忍无可忍地说道,“臣女要如厕,秦王也要跟着吗?”
唰的一下,男人冷峻的脸上瞬间染上了红霞,连脖子都一片通红。
令人闻风丧胆的战神王爷难得露出如此羞窘尴尬的模样,即便顾清漪满腹怨气也忍不住多瞧了几眼,直到他脸色有由红转黑的架势,才飞快地收回视线,继续往外走。
这一次,秦王没有再跟来。
等她回房时秦王已经恢复正常,四方桌上还多了一碗白粥和汤药,听到声响秦王便抬起头看她,敲了敲桌子,“吃了。”
又恢复了往日言简意赅的命令语气。
顾清漪心情复杂地走过去,吃了几口白粥就没有了胃口,望着另一碗深褐色的汤药怔怔地出神,不知在想些什么。
方桌又被敲了一下,顾清漪闻音抬起头,对上了秦王黑曜石般漆黑莫测的双眼,他的脸上看不出异样的神色,连声音都是四平八稳的冷硬,宛若不带感情色彩的判官,“你不想要腹中的孩子?”
顾清漪的手下意识地附上小腹,怔怔地说道,“无媒苟合的孽种,留下来做什么。”
她居然说他的孩子是孽种!
白穆云的眼中闪过一抹愠怒,质问道,“为何不告诉本王,本王的孩子,为何不问本王的意见。”
顾清漪瞧见了他眼底的怒火,心中又酸又涩,胸口横亘着一股挥之不散的郁气,语气不自觉地冷漠了下来,“这个孩子是如何来的,王爷心知肚明。若是要王爷负责,日后对着耻辱的罪证,心中会毫无芥蒂吗。”
白穆云沉默了下来,一时无法作答,待看到了顾清漪嘲讽的笑,他才双眸微沉,缓缓说道,“本王无法保证心无芥蒂,但是血浓于水,本王会学着接纳他,关爱他,抚养他长大成人,而不是一开始就剥夺了他的生命。”
他每说一句,顾清漪脸色就白一层,最后心中绞痛,已经是一脸悲痛,“秦王心胸宽广德厚流光,是我残忍自私手刃亲子,一切都是我的错!”
话音方落,她已经是泪流满面,然后伏在方桌上嚎啕大哭,似乎要把心中郁结的情绪都倾泻出去一般,她哭得声嘶力竭,丝毫没有大家闺秀的矜持与隐忍,白穆云是第一次见着女子如此哭泣,不知为何心中一痛,也跟着难受起来。
白穆云扶她起来,见着她哭得通红的小脸,涕泪四流,一点美感都没有,他丝毫不觉的嫌弃,反而拿出绢帕替她擦拭,只是她越哭越厉害,甚至上气不接下气,他不由无措地皱起了眉头,不知该如何安慰是好。
最后他只得硬邦邦地说道,“莫哭了,一切都是本王的错,若是本王早些察觉,你也不必受此苦楚。”
难怪前段日子秀云阁再见,顾清漪如此怕他,想必那时候已经有了堕胎的心思,因而惶恐不安吧。想到她终日背负着杀子的压力和愧疚,心里那抹怒火都随着她的哭声消散得一干二净,他忍不住轻轻一叹,安抚地拍了拍她的后背,“一切尚且来得及,你随本王回府,把孩子生下来。”
顾清漪的哭声忽而一顿,模糊的泪眼看着他,“我乃顾家之女,与你回府生子,名声还要不要了。”
白穆云浓黑的剑眉紧紧地蹙起,“本王自然会给你名分。”
“侧妃之位?”
白穆云想点头,又想起她昨日激烈的反应,便添了一句,“本王永不娶妻,后院只你一位侧妃。”
顾清漪似喜似悲,最后却是笑了起来,“承蒙秦王看得起,但是我说过了,永不为妾。”
“为什么?”白穆云眼中生出了怒火,“你随是侧妃,但后院以你为大,为何不愿。”
顾清漪身心俱疲,掐灭了心中最后一抹火苗,神色倦倦,“我歆慕勇毅候世子,这便是理由。”
表妹一直歆慕勇毅候世子,若是能让她得偿所愿,他日魂归身体,怕是无比欢喜吧,权当是使用她身体的报酬了。
反正,她只是孤魂野鬼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