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阁下是什么意思?!”蓓尔嘉军长拍案而起,厉声道,“什么叫‘驱逐’?这次合作中,我会作出的贡献是不可磨灭的吧?像这样自说自话……”
“好啦,好啦,还请您冷静一下。”平戈会长抬起手掌道,“仅作为战斗训练方面的负责人,军长您知道的情况显然不多吧?如果真的有谁要来解释一下的话,那还得是恩里克阁下。”
他脸上带着商人式的假笑,望向长桌另一端的恩里克神父。神父十指交叉,苍白无血色的面庞笼罩在黑色的兜帽之下,嘴角勾起诡异的弧度,似笑非笑地盯着会长。
“会长先生。”他淡淡地说道,“我对您所说之事毫不知情。”
“到这种时候还要狡辩么,‘大智者’阁下?这样有损于教会的信誉吧。”会长排桌道,“那阁下说说,正往此处航来的帝国舰队是怎么一回事?”
“信口胡言。”蓓尔嘉骂道,“你有任何证据吗?”
“不,这倒是真事。”雅婆闭眼说着,像是并不愿意参与眼前的纷乱,“国际形势上的风吹草动,以我们这种规模的组织不可能未所耳闻。由帝国率领的军舰,即使目标不明,的确正在向穆利亚驶来。”
“那又如何呢?”阿托什神父忽然说道,“帝国军队有何作为,与遗迹考古工作有何关联?”
“等军队真正抵达镇前,你也就不会如此说了吧!”会长哈哈笑道,“就像我会与共和国在商业上合作最为紧密一样,教会与帝国之间的关联,想来各位表面不说,心腹中也明白得很吧——哦哟,我虽然这么说,我会作为中立的商业机构,在合作方面不夹带其他立场,这一点可是不改变的喔。”
“这是诬陷。”阿托什神父眉头紧皱,“教会秉持履行神职的原则,不会将多余的事情带入学术性质的工作。”
“学术?真的如此吗?”会长道,“那么你们在寻找的‘键之书’是怎么一回事?”
恩里克神父猛然抬头,兜帽自他耳畔滑落,一头雕满奇异纹路的银色短发首次暴露在众人的视线中。他瞪大双眼,黯淡的瞳孔周围布满血丝,紧紧瞪着会长。
“那个词,”他的面庞上第一次有了血色,“你是从哪里听来的?”
“被说中了吗?”会长的笑脸愈发灿烂,“那么就由鄙人来告诉阁下吧。有请我方证人,教长——梅罗达克!”
教会一方的人齐刷刷地看向那个身着轻甲、高翘着二郎腿,懒散地躺在会议椅上的人。梅罗达克察觉到周围人的视线,淡然地将腿放回地上,抄起椅旁的长剑,起身,抽剑出鞘,将剑鞘扔至一旁,以剑尖指向恩里克神父椅边的地面。
“哎呀,大概就是这么回事吧。”他挠着乱糟糟的头发,“我这个人就是收钱办事而已。”
“梅罗达克,你……!”蓓尔嘉军长按住剑柄,怒发冲冠,“多年共事,原来都是虚假的吗?”
“请息怒,军长女士,鄙人不希望本次会谈上升为暴力冲突。”
会长轻拍两下手掌,议厅内的两处大门被猛然推开,兵士与护卫鱼贯而入。队伍中既有商会的佣兵,亦有男爵的侍卫。
“你以为这点人就能拦住我等吗……”
阿托什神父握住吊坠,方欲起身,一只映射寒光的枪尖忽然架上他的肩头,抵住他的脖子,迫使其不得不再次坐回椅中。
“是你……!”他转过头来,怒目圆睁。
“非常抱歉,但还是请您不要擅自移动。”老板娘自层层士兵之中现出身,“这对你我双方而言都是有益的。”
“漱玉。”雅婆睁开一只眼睛,“这件事你可没有跟我商量过。”
“如果跟您商量,想来您一定会否定的吧,教授。”老板娘道,“就像十年前一样。”
“这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漱玉。”
“这是我自己的选择。”
雅婆叹了一口气。
“各位不必多言了。”恩里克神父忽然垂下双眼,再次将兜帽拉过额前,将真容隐藏进阴影之中,“眼下的情况我已明白了,多说无益。不过会长先生,控制我等后,你接下来的计划是什么?”
“很简单。”会长背过双手,“你们这些教会高层将会被暂时分开软禁起来,作为交涉的筹码,地点暂定在禅达酒馆三楼,二十四小时有人监管。在我们交谈期间,佣兵团联合男爵的部队应该已将你等领导的审判军队包围起来了,等会就押送你等去解除他们的武装。”
“连男爵都完全倒向你们这一边了吗?”阿托什神父道,“如果真如你所说,帝国的舰队列于小镇之前,你们又能做到什么呢?只把我们当作人质吗?”
“我会的火炮早已伪装为医院的医疗设备运来镇上了。”会长道,“更多军队正在源源不断地开来。我等占据地形优势,即便真与帝国军队爆发冲突,也无所畏惧。”
“看来我方别无选择了,不过事态未必会如阁下预料的那般顺利进展。”恩里克神父起身,“来吧,为我戴上镣铐,就此出发吧。主自有安排。”
“还有一事。”会长把他叫停,“那个被称作‘刽子手’的袭击者,是你们的人吧?鄙人知道教会自三年前就将其安插到了某个地方,而且与遗迹的勘探工作息息相关。如果能就此坦白,我会在谈判中也愿意作出更多让步。”
恩里克神父愣了一下。他咧出怪笑,将拇指的指甲在牙间划出嘎啦声,拉低兜帽,道:
“会长先生所说的事情,我等可是毫不知情。”
“也罢。”
平戈会长一挥手,护卫们给教会一行铐上手铐,领着他们走出门去。蓓尔嘉在经过梅罗达克身侧时,不忘狠狠瞪了他一眼,将一口唾沫向他脸上啐去。
梅罗达克不闪不避,任由唾沫拍到脸上,看着蓓尔嘉愤愤离开的背影。他正准备拿出手帕擦拭,却感到有一只胖手搭上他的肩膀,随后递来一张纸巾。
“你做的很好,梅罗达克。”会长和蔼地笑着,“不要迷茫。你始终为我会效力,这才是忠诚的表现。报酬方面嘛,自然不会忘记予你厚待。”
“嗯。”
梅罗达克应声时,没有去看会长的眼神,而始终盯着地面。
“那本‘键之书’,你真的没有更多信息了?”
“是的,会长。”他答道,“关于这本书的详细情报,很可能只有最高层的神职集团才有权利知晓,我作为军事人员无从获悉。此书名,也是在极偶然的情况下听来的。”
“无妨。只要夺取了对遗迹的控制权,不愁弄不清一本书的下落。既然教会倾尽全力想要找到它,其一定具有相当重要的作用……”会长沉思了片刻,“既然你已正式向教会摊牌,我随后就在佣兵团中恢复你的职务。对了,我新任命的情报官,你觉得怎么样?”
“哈妮拔医生吗?”梅罗达克道,“让人捉摸不透。”
“哈哈哈,这就对了。”会长拍着他的肩膀,“不过她同时也的确是医生,这样的人才可是很少见的。不多说了,你先回酒馆休息吧,顺便把这一消息带给奥雷里亚诺——我怕他碍事,所以刚刚把他支走了。”
另一扇门边,当老板娘即将走出房间时,雅婆叫住了她。
“漱玉。”雅婆看着她的眼睛,说道,“你真的觉得这一切都值得?”
老板娘将长枪拄到一旁。
“我想我别无选择。”她道,“战火总有一天会烧到此地,比起束手待毙,在势均力敌的双方中选择与自己关系密切的一方加入,应该是更理智的选择。”
“我不希望学会有半点被牵涉进这些愚蠢的利益争斗中……”雅婆道,“我们只应该专注于学术。在该躲避的时候就躲避,待事态平息之后再继续工作,不就可以了吗?学会始终保持中立,无论教会与商会双方是谁输谁赢,都不会对我们有太大波及。”
“不。”老板娘转过头,回应雅婆的目光,“不,教授,没有那么简单。祈愿镇对我而言已经如同家园……如果有亲自保护这个小镇的机会,甚至能够在更大的灾难降临之前便阻止它,我绝对不会将之放过。我不希望镇上的任何一个人,任何一人,受到伤害。”
“我没有半点责怪你的意思,漱玉……”雅婆再次深沉地叹了一口气,“但我希望你自己清楚,你的抉择会在将来带来超乎你想象的影响,不仅是对你个人,还有你身边的人,乃至整个学会。利益争斗便是无穷无尽的泥沼,哪怕你的本意并不邪恶,一旦一只脚迈进纠纷,便再也无法脱身……”
“不必再多说了,教授。”老板娘将雅婆的话打断,“我的所有赌注都押在了商会的计划之上。只要他们能够成功,战争便不会爆发,一切便能回归正轨。这一次,我发誓要保护好身边的人。”
“漱玉……”
“我心已决。”
她提起长枪,抵住押送队伍中最后一人的后背,向门外走去。其他与会者也纷纷离开。
“已经没有其它选择……了吗……”
雅婆坐在空荡荡的会议厅中,看着她渐渐远离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一些陈年往事涌上心头,胸腔里泛起一阵莫名的酸楚,眼角不由得有些湿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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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日晚,酒馆大厅中,老板娘把镇上的熟人们召集在一起。当她将事件的来龙去脉详尽解释后,众人沉浸在震惊之中,久久无人回应。
“这些都是真的。”何塞率先打破沉默,起身道,“在下不久之前已经接到了相关通知。身为工作负责人之一,我却未能及时将此消息及时告知各位,同时我会行事武断,严重损害了合作团结,在下在此先行向各位道歉。”
他摘下皱巴巴的宽檐帽,向所有人深深鞠了一躬。
“你道歉也没用,”米凯尔说道,“毕竟你也被蒙在鼓里。”
“所以接下来如何?酒馆的二楼就成了教会人员的监禁所吗?”奈恩问道,“工作呢?”
“眼下只能希冀勘探工作不会受到影响。”鸢道,“佣兵团依然在往深处推进。”
“禅达三楼已经专门被划分出来供教会人员居住,会有佣兵轮流把守,你们不用担心生活环境受影响。”老板娘说道,“不过除此之外,必须做好撤退的第二手准备。根据情报,不出一周,祈愿镇就会变成两方对峙的舞台。届时随时有爆发冲突的危险,非战斗人员应当向北部的山区撤离,帝国若非以侵略为第一目的,应当不会率领军队进一步深入。”
“我是不会走的,你应该清楚的吧?”
米凯尔大大咧咧地向老板娘笑道,老板娘点头表示感谢。
“学会也是绝对不会撤退的。”雅婆道,“按照协定,我们作为中立者,不会受双方争斗波及。此外……眼下的工作进度也丝毫不可松懈。漱玉,你说过,考古工作的进展也是制止冲突爆发的希望之一吧?”
“是的。如果商会能够取得足够优势,也许可以避免事态的进一步严重化。”
“恕我直言,”鸢突然道,“帝国眼下形势如夕日薄山,出征于此应只为破釜沉舟,作最后一搏。事态得到和平解决的可能,在我看来微乎其微。”
伊格点头。
“就算如此,我们也没有其他选择吧。”雅婆长叹道,“既然局势已然如此,我们只能尽力增加商会赢得胜利的可能性。如果小镇落入帝国之手,一切会变得更加不可预测……”
“这真不像您说出的话,教授。”老板娘道,“但我的确也是这么想的。”
“那么,按照眼下大家的意见,”何塞道,“虽然会有些辛苦大家,从明日起就再次返回遗迹中吧。学会的各位不用再承担战斗的风险了,由奥雷里亚诺队长率领的队伍会首先确认安全,各位只要确保解析工作能以尽可能高的效率进行就好。”
“如果没有其他想问的,咱们今天就此解散吧。”老板娘道,“接下来的几天也许会比较难熬,但我想大家一定能共同渡过难关的。”
时钟恰好转到零点,机械布谷鸟的叫声宣告着午夜到来。交织着困惑与不安,人们起身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