禹王府康华轩已经很久没有人来了,禹王妃王懿蘅几乎成了这王府的隐形人,只见新人笑,不见旧人哭。
王懿蘅至今仍记得那一天。那是半个月前。
大梁承安十年是一个多事之秋,这一年,江南底定,硕北来归,是为喜事。也是这一年,襁褓中的皇五子殇,禹王失妻,仿佛所 有的不幸都发生在了皇族。
可是对于此时还是禹王妃的王懿蘅来说,刚刚殇逝的皇五子并不能牵动她的心弦,倒不是说她有多么冷血。
而是冷酷的皇家人没有给她为此悲伤的机会。
王懿蘅由侍女服侍披上百花缭乱的披帛,纤细雪白的手指拂过东珠耳坠,看了一眼镜中纤秾合度的美人。
轻声细语吩咐大丫头白鸢,“你随我去,其余人都留在这里。”
白鸢俯身道:“是。”
王懿蘅莲步轻移,白鸢紧随其后。
等在大堂的传旨公公已经等了有一炷香的时间了,这位禹王妃的架子可真不小。王怀仁虽然心里敢腹诽几句,可让他给王氏的大小姐摆脸色,那是万万不敢的。
可是那随他而来的女子仿佛看不清局势,一个劲儿的添油加醋,殊不知她这样更令人看不起。
不过寒门之女,侥幸得了禹王欢心,便以为能飞上枝头变凤凰了,她是还不知道这禹王府当家的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王妃好生无礼,怎可叫咱们等这么久……”徐婉不满的抱怨。
“我知道我命贱,活该受她的磨挫,可是我肚子里却是禹王的长子,她岂可这样对禹王的子嗣。”
王怀仁扫了她一眼,眼含警告,“侧妃娘娘慎言,禹王妃是最规矩的人,咱们卑不动尊,王妃大驾,不得多言。”
王懿蘅刚刚进了二门,便有人通禀,“禹王妃到!”
王怀仁瞬间一激灵,满面含笑地迎上去。
“奴才王怀仁,见过王妃娘娘。”他直接行了大礼。
“起来吧。”王懿蘅从他身旁走过,叫了起。
王怀仁为何而来,早已给白鸢递了话,王懿蘅自然一清二楚。可是她没想到禹王竟然真的把这女人领过来打她的脸。
她是禹王入门不到一年的正妃,可是现在他的侧妃就现在她眼前。
因此看到正堂中,惴惴不安,坐立两难的徐婉,王懿蘅皱起了眉头。
“王公公,今日是为何而来啊?”王懿蘅没说话,是白鸢替她说的。
王懿蘅倒是有时间打量了一下那个让禹王不惜得罪她的女子。
容貌在她见过的美人中只能说是中下,即使是每年参加选秀的秀女,比她好看的也是一抓一大把,这是禹王猪油蒙了心时,闭着眼睡了的女人吧。
王怀仁不敢看上头禹王妃黑沉的脸色,低着头道:“皇上有谕,这位徐姑娘从今儿个起,就是禹王的侧妃了。”
“便是太后赏赐,也不过是侍妾罢了,她是有何等本事,连皇上都惊动了,竟要直接封为侧妃。”王懿蘅一眼扫过去,王怀仁头低的更低了,恨不得直接把脑袋塞到地板里。
“回王妃娘娘的话,三月前,江南大雪,百姓受灾,皇上便派了禹王殿下去赈灾,这才有了跟徐侧妃的相遇,侧妃如今已有身孕两月余,如果是男孩,便是陛下的皇长孙了。”王怀仁老老实实地交代。
王懿蘅心里一阵冷笑,这件事她当然知道,去年冬天,江南下了一场十年来最大的雪,不止百姓受灾,更有暴民作乱。皇帝派了他的儿子去赈灾,收获民望。派她的大兄去去平乱,干那些出生入死的事情。
她的人都排去了大兄那边那里,稍有风吹草动她都知道,可没想到同在江南的夫君给她弄出这么一出好戏。
徐婉在这个据说不受宠爱的禹王妃面前没一点恭敬之色,草草地一福身,“妹妹徐氏,见过王妃姐姐。”
白鸢轻蔑地看着她,“好叫侧妃知道,王妃只有一个妹妹,闺名是唤作玉蘅的,二姑娘嫁的是博陵崔氏,为宗妇。”
“至于你,尊卑有序,执妾礼便是。”
王懿蘅扬起手,示意她不必说了。然后将手伸向王公公,“圣旨。”
王怀仁立刻把圣旨奉上,王懿蘅拿过去,展开,看了一眼。
“既然皇上发话了,我自然遵命。王公公回去这样回皇上就是了。”她声音平缓,毫无波澜。
“奴才遵命。”王怀仁应道。
“人事安排还需要费事,我便不留公公了。”王懿蘅示意白鸢送客。
白鸢去送客,正堂只剩下王懿蘅,徐婉,以及徐婉带来的几人,乍一看,还是徐婉占优。
其实不然,王懿蘅仅仅不动声色的端起茶盏,轻抿一口,这连贯如流水的动作处处体现着她的教养,顿时压她们喘不过气了。
琅琊王氏,三世四公,眼前的女子便出自这样煊赫的家族。徐婉此时才有了一个模糊的认知。
徐婉看着这个身形娇小,容色还略显稚嫩的王妃,据说她已有二十岁了,是长安城里有名的嫁得晚的姑娘。
而这世道下,晚嫁是名门贵女们才有的权力,像她们这样寒门之女,没被父母卖了便是命好了。
可是那又怎样,徐婉暗示自己,她出身再尊贵,也不得禹王的宠爱,哪里比得上怀有身孕,将要生下皇长孙的自己。
只要她能生下这个孩子,别说一个侧妃,禹王已经暗示过她,只要她生下男孩,这王氏女便没有了用处。
徐婉默默地拂过自己的小腹,眼神晦暗。
而坐在上首的王懿蘅,则一个眼神都没给她。她此时此刻心里酝酿的一件更为重要,甚至可以说是驳逆的事情。
两个人各打着各的全盘,王懿蘅假装没看见她那么明显的动作,徐婉将自己的得意压在心底。
不一会儿,白鸢送完王怀仁回来了,她的回来打破了王懿蘅刻意保持的平静。
王懿蘅茶盏往檀木桌上一搁,吩咐道,“白鸢,备车,我要回尚书府。”
她说的尚书府乃是她的娘家,她的父亲,琅琊王氏现任家主王安道,时任尚书令,乃是权倾朝野的人物。她的尊贵不止来源于她那浩浩汤汤的族谱,更直观的是她是权臣之女。
白鸢应道,立即下去给她安排。一方面得让车夫去检查车马的规格跟安全,令一方面需要派人提前去尚书府报备。
毕竟王懿蘅自从嫁入皇家后,除了省亲,就没回去过。突然回去,怕是打扰了王家人。
王氏虽然祖籍琅琊,大部分族人仍然居住琅琊,但是王安道这一脉,因王安道逐年高升之故,已举家迁来长安。王安道有四子两女,王懿蘅是长女。除却王懿蘅最小的弟弟,这些儿女皆已成家。
王懿蘅并非不愿回家,而是那个家里有人不欢迎她。她的生母出自谢氏,乃是与王氏齐名的大家族,谢氏一族因先帝弑君篡位,举族南迁,拒不入仕。而她母亲故后,皇帝赐婚,将宋阳郡王的女儿嫁给了刚刚升任尚书令的她的父亲。
她与这位年龄相差无几的小继母向来不睦,如果不是碍于她父亲的颜面,早把她送去见他们皇家的列祖列宗了。
至于这个寒门出身的女子,她连皇家郡主都敢动手,还会怵她。不过是时机未到而已,再王懿蘅的话本中,她的结局已经安排好了。
白鸢办事很有效率,不一会儿,便来复命,“大小姐,车马已备好,请您移步。”
王懿蘅站起来,白鸢立即心领神会地过来为她整理服饰,确认无一处不合理之后,她直接把徐婉晾在了大堂,带着白鸢离开了。
看着王懿蘅高傲的背影,徐婉恨恨地咬唇,对她带来的嬷嬷说:“她怎么可以这么无礼,我可是皇上钦赐的侧妃,她现在走了,我怎么办。”
宋嬷嬷上前为她顺气,“侧妃娘娘不必担心,今晚王爷就回来了,一切自有王爷为您做主。”
“何况您还怀着小世子,王爷肯定会维护您的。”
“如果是向您说的这样就好了,我只怕……”徐婉想起王懿蘅那副高高在上的嘴脸,就一阵不适。
“娘娘,您可是给这天下的寒门女子挣了口气,就是宫里的安夫人都对您另眼相看呢。”
安夫人是承安帝的宠妃,以歌女进幸,位至三夫人,更是少见的寒门出身。
“安夫人……她真的有把握让我儿成为世子,让我取代王氏成为禹王妃吗?”徐婉想起那个艳色逼人的女人对她的暗示。
“您放心,咱们寒门荣辱一体,您做王妃自然比那王氏做王妃对她更有利。”宋嬷嬷安慰她。
可是她心里总有一种挥之不去的恐惧,从她见到王懿蘅的第一眼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