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午饭,我就待在家里不出去了。户外该死的温度似乎丝毫没有因为黑洞的出现而受到影响,热依旧是热。而且走在空荡荡的街道还不如宅在家里有趣。
我打开电扇,准备睡午觉。
空气闷热,电扇声沉闷,远在北极的黑洞把我的心神闷到发昏。我躺在床上闭眼好一会儿,温热的空气扑面,吹得有些出汗。
我就在这么不知不觉中睡了一个小时,睡到感觉脸上出了不少油脂的程度。
浑身酸痛。
我躺坐床头,意识却还不曾完全清醒,只是一个人躺坐着好一会儿。房间里安静极了,只有风扇嗡嗡作响,窗外更是安静,只有树上不见踪影的蝉鸣以及楼下隐隐约约的京剧声。
这一刻我都会有一种我已经被世界抛弃了的感觉。不过也是,我们这座小城也差不多算得上是被抛弃了。
清水洗脸,我想这样会让我清醒一点。
接着,我又看了一会书,书是村上春树写的《世界尽头与冷酷仙境》,书名和现在的情况很相似。这里很冷么?没有,已经差不多入夏了,天气越来越热。不过,世界尽头的说法差不多是符合的,除了逃往宇宙深处,其他哪里都是跑不掉的,也确实称得上是世界尽头了。
看了不知多久,看到眼睛发酸。
我站起来伸了个懒腰,从冰箱里拿出一瓶汽水,仰喝一大口,顿时清醒又清凉了许多。
我一边喝汽水,一边打开电视机。看电视无非是想看看关于黑洞的新闻报道。由于黑洞的出现,综艺节目数量锐减,而实况直播黑洞周边地区的新闻节目变得异常火爆。
我抬头看了一眼墙壁上的挂钟。
三点五十二。
还好,没有错过“喂食”环节。
一旦到了“喂食”环节,所有频道都会统一播放直播的,不管是哪个频道,哪怕是日本东京电视台也不例外。所以,我不用怕会看不到。
节目里,不知道是哪国的男记者,穿着厚实的羽绒服,紧捂着帽子,在镜头前大声说话。
我听不懂,哪怕英语过了四级,我听着他的口语也好像是在rap。还好有即时翻译,同步翻译器将记者的话翻译成七种联合国官方语言显示在屏幕下方,哪怕有些许误差,大致总是看得懂。
大体就是在说第多少号探测火箭即将发射,下一颗发射的探测火箭是哪个国家。
而在那个男记者的身后,则是忙碌的工作人员,他们在巨大的货车车厢中卸下同样巨大的银白色的探测火箭,操控吊车将探测火箭安放到临时的发射台上。
那探测火箭在我看来应该有五米长,叫做导弹也不过分。探测火箭分为上下两节,中间部分有一圈往里凹陷一个凹槽,应该是链接部分。听记者介绍,这探测火箭银白的表面是为了防止异物的撞击。
相比探测火箭,更让我以及全世界观众感兴趣的,恐怕就是四十公里外的天空中那团黑色的可怕的“黑洞”了。哪怕不用高清摄像头拉近,我们都可以凭借肉眼眼见那道由黑洞造成的违背了地心引力的巨大漩涡柱,深邃而黑暗。根据科学家分析,那道漩涡柱直径应该在十公里与十五公里之间。
“太可怕了。”盯着电视屏幕,我喃喃道。
哪怕知道自己与黑洞相隔千万公里,但我的心底还是充斥着恐惧,因为黑洞真的是太可怕了,它就像一个恶魔,在慢慢杀死我们所有人。
哪怕它现在所造成的人员伤亡几乎算得上是零,但是如果到了最后呢?到了黑洞开始吞噬南极地区的时候,那就将会是一场人类史上最可怕的屠杀,数十亿人将死于非命。
没有人可以逃脱那黑暗的猎杀。
我的手心有些出汗,同时也有点发颤。我感觉我的意识也随着那远方黑洞的扭转而被吞噬。
终于,一道响雷般的喷发声将我从迷失中拉了回来。电视屏幕里,炽热的火焰从探测火箭底部发出,它就像一道希望的光,冲向远方的死亡。这一刻,全世界的目光都汇聚在探测火箭的身上。
时间刚好在四点整。
橙黄色的火焰在午后与黄昏之间,拉出一道迷人的弧线,这绵长的白线仿佛分割了梦幻与现实,又好像要把天空撕成两半似的。
很快,在巨大的推进力下,探测火箭成为一颗小光点。
接着,电视屏幕里发射地的直播画面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四道摄像画面,有远处的黑洞,也有整片冰雪荒原;有地表的工作团队,也有掠过的云层。这是探测火箭上安装的四支高清摄像头,以极小的延迟为全世界观众带来最真实的画面。
很快,探测火箭底部的火焰开始熄灭,但火箭的速度丝毫不见减少。同时,火箭下部开始脱落,一道更为巨大的火焰由原先的中部连接处开始爆发,探测火箭的速度更进一步。
四十公里的距离转瞬即逝。镜头被昏暗的砂石、冰雪、海水所覆盖。背景都是那男记者的嘶吼声,吵耳至极。
“烦死了。”我蒙住耳朵,眼睛盯着摄像镜头。
由于各种不明物质的撞击,镜头很不稳定,左右摇摆。而最前方的摄像头依旧为全世界拍摄到了黑洞的真实画面。
是无尽的黑暗,哪怕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也难以形容的深邃。漩涡柱中一切的事物进入那片黑暗之中都消失不见了,就好像被一块黑布给盖住似的。
很快,火箭冲入黑暗,滋滋滋,屏幕里四道镜头都黑了下来。那片黑暗连电磁信号都可以吃掉。
画面又重新切回发射地,镜头面前的男记者口鼻里喷出白气。
“喂食”结束。
不等男记者开口,我就率先关闭电视。
四点零五分。
我躺在沙发上,直愣愣地看着天花板,惨白的一片。
这就是所谓的喂食,喂的是黑洞,食物是探测火箭。
一旦进入漩涡柱,不管拥有多么巨大的动力,都是不可能逃出去的,这一点先前的探测火箭早已验证过,今日的这具也不例外。那么,换一个角度来说,无论是谁,只要被黑洞捕捉到,最后都只能是死路一条。
没有一丝逃生的可能。
“没有一丝逃生的可能。”我对天花板说话。
我突然觉得很糟糕,我觉得这个世界糟透了。
我一直自称自己是一个混吃等死的无所谓青年,可实际上我和那些逃去南边的人一样,都渴望活下去,活得像一个正常人一样。
像黑洞出现之前的正常人。
上帝想要灭绝人类,可又为什么要毁灭地球?
每每看完喂食的直播,我都会产生一种无力感,一种在大自然面前的无力感。无论人类之前是如何征服自然,驯服自然,改变自然的,可实际上,人类终究还是一个渺小的种族。
现在的我们又如何去征服黑洞,驯服黑洞,改变黑洞呢?
蚂蚁与之人类,人类与之黑洞。
我仰头喝尽饮料,深呼吸一口。
窗外陆陆续续传来老耿听京剧的声音以及老耿他嗯嗯呀呀的哼曲声。这才让我感觉到了一点人情味。
至少还有老耿陪我。
我走回房间,拉上窗帘,躺在床上。其实天色还很亮,太阳还没有落山,但我却是困意十足。
我不知道这是不是我在地球上能睡的最后一觉。
于是匆匆喝完那袋买来的牛奶后,我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