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月之间,雄关巍立。
在“厚土城”三个古朴遒劲的大字之下,城门洞开朝南。
观城墙,东及数里不见其尽,西及数里不见其尽,城池大若几何,不可窥识。
城门外,马车前,抬头仰视着城门楼前的黑甲侍卫,鹧鸪仔惊得说不出话来。
“殿下,宵禁在即,还请快快进城。”
听到影子的话,鹧鸪仔木讷地点点头,钻进了马车的车厢。
这时,他的心底久违地响起一个稚嫩的声音,人道:“土包子!小爷的谪星城比这雄伟得多得多得多!”
那声音愤懑至极,交杂着不满与蔑视,响过即停,旋即沉寂。
鹧鸪仔付之一笑,抛置于脑后,不与计较。
影子驾着马车行至城门洞,被城门两侧的黑甲守卫拦下,呵命他脱下面巾,现露真容。但他不慌不忙,从怀中掏出一个巴掌大的木牌,递到守卫的眼前。
借着门洞上挂着的灯笼,守卫凑近查视,看清木牌上的字后,神色大变,毕恭毕敬地退到门旁,放马车通行。
影子不紧不慢地收起木牌,驱赶马车悠悠驶过门洞。
城墙之内,别有一番洞天。
青砖石铺成的路宽敞而平坦,道路两旁,是各式各样古老质朴的建筑,以硬山、悬山为主,低只有一层,高不过两层,最高者也不过三层,匾刻“福源酒楼”。各类建筑鳞次栉比,成行成列,交替入眼,令鹧鸪仔目不暇接。
宵禁将至,街上几近没有行人,各家各户门前挂着灯笼,火光联结成线,犹如长龙,点亮黑夜。
马蹄踢踏,车轮辗轧,车厢里的鹧鸪仔,如同进了大观园的刘姥姥,对看到的一切叹为观止。这城市说不上繁华,不见高楼,不见广厦,起码远不如他生活过的山城繁华,但鹧鸪仔就是稀罕,高楼大厦哪里都能看到,但这样的建筑,才是刻在他血液里的印记。
马车穿过大街,拐入小巷。一路上,影子因其着装,数次被卫兵拦下盘问,但仍然坚持隐匿真容。后来,他干脆将木牌取出,悬在马头,果然自此畅通无阻。
这不禁让鹧鸪仔更加好奇他的身份,但也让鹧鸪仔彻底打消了追问的念头。
终于,在宵禁之前,马车驶入一座别院,停了下来。
影子从马背跳下,拄拐上步,关上院门。
在院门还留有一条缝隙之际,城市四角的钟楼相继鸣起悠然的钟声,交织成曲,响彻寂夜。伴着钟声,城市将其笼火尽数熄灭,在月光下陷入沉睡。
“舟车劳顿,请殿下进屋歇息,如有疑问,明日再说。”影子指了指坐落在院北的一间屋子,恭敬有加。
鹧鸪仔虽是睡了一路,但乘马车的体验实在不佳,听影子一说,顿觉疲惫,朝影子致谢后,推门进屋,倒头就睡。
一晚过后,第二日,鹧鸪仔醒了个大早,见窗外太阳还不及一尺杆高,正欲翻身回笼,却巧闻院中生出异响。
打开窗,探出头,鹧鸪仔发现,院中扎立有草人,数量有四,高低不齐,各居一方;草人之间,有一道佝偻背影,左手拄拐,右手持剑,静若处子。
是影子。
似是察觉到有人偷看,影子动了,动若脱兔,以剑柄为轴,以剑身为承,漫步四顾之下,剑花飘舞,剑影缭乱,在四具草人的身上闪进闪出。只片刻之后,他又恢复处子状,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鹧鸪仔看在眼里,惊在心里,忍不住夺门而出,快步近前,看看影子手中的长剑,再摸摸淋过剑雨的四个草人,反复之后,始确认,原来真的什么都没有发生。
无论那人,那剑,还是那四个草人,都完好无损。
呃,这是不是和电视剧上不太一样?
影子见鹧鸪仔出现,将长剑抛到一边,对鹧鸪仔作揖道:“殿下,今日开始,臣教您习武。”
那语气极其恭敬,恭敬到不容反驳。
当然,恭敬与否,鹧鸪仔都不会反驳,他清楚自己是棋子,棋子没有选择。于是,他微微颔首,装作很情愿的样子。
影子满意地点了点头,蹒跚着走近自己的剑,弓腰将其拾起,手腕稍稍翻转,以剑柄指向鹧鸪仔。
鹧鸪仔伸手接剑,顿觉沉重,手臂不由下弯,任剑柄脱手而落,掉在地上。他赔了赔笑,弯身蹲下,想把剑拿起来,但这剑约有五斤重,一只手拿实在是吃力。
毕竟,不管寄居着多大岁数的灵魂,这身体只有十岁。
气氛一度尴尬,无奈之下,鹧鸪仔双手握住剑柄,堪堪起身。他低着头,不太好意思仰视比自己高的影子。
影子倒是平静,见鹧鸪仔起身,大退几步,离开草人的包围圈,做出一个“请”的手势。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那就献丑了!
鹧鸪仔从没有学习过剑术,他尽力回想自己看过的奥运击剑比赛,想从中吸取灵感。想到一招时,左脚踏出一步,双手蓄力,向前刺击,却不想,击剑用的重剑最重莫过三斤,他手里的剑,却足足有五斤重,如此使劲,剑身巨大的惯性带着他整个人飞扑出去,令他趔趄倒地,啃了满满一嘴泥。
狼狈起身,鹧鸪仔吐尽口中泥尘,向影子求助,却见影子没有丝毫解惑的想法,只是一眨眼,鼓励道:“继续。”
鹧鸪仔又出一招,双手握剑,剑尖指天,自上而下劈砍,然而,同样吃了力量的亏,剑身根本不受他使唤,摇摇摆摆之下,踉跄坠地。剑尖撞击地面的瞬间,甚至生出火星,巨大的力道沿着剑身传导到鹧鸪仔的手中,震其虎口,迫其撒手,还剑以自由。
鹧鸪仔不信这个邪,持剑再战,挥、劈、刺、砍,用尽十八般武艺,却十八般武艺通通不行,奈何自始至终,影子都没有喊停。
直至最后,这具幼小的身体彻底耗尽了气力。
鹧鸪仔破罐子破摔,弃剑坐地,气喘吁吁,他的心底,又响起一声怨责,两个字——“奴性”!
没错,白夜说的没错,鹧鸪仔这般拼命,很重要的原因是取悦影子,他深知,在短时间内,他越顺从就越安全;但另一方面,他也确实希望影子指点一二,长远来看,他若想咸鱼翻身,就需要习武,需要比影子强。
担心少年暗中捣乱,趁着眨眼之际,鹧鸪仔遁入神庭,想要与其说道说道,但少年以背相对,仍是一副处在冬眠的样子,示意鹧鸪仔莫挨老子。
无奈,鹧鸪仔只好不打扰。
庭院中,影子踱步而近,只手扶起鹧鸪仔,语重心长:“恕臣冒昧直言,殿下尚年幼,天赋也不出彩,成就武道的希望不可谓不渺茫。”
何止是不出彩,鹧鸪仔想想神庭中那棵枯巴巴的老木头,面露苦涩。
“但是,臣也知勤能补拙的道理,只要殿下愿意付出心血,大器也会晚成。”一边说着,影子从怀里掏出一本旧到泛黄的书,递给鹧鸪仔,“臣尚不知殿下的神庭已经修炼到什么地步,但人人皆知修武先修心,臣就先将这本《武经》授予殿下,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望殿下莫要懈怠,焚膏继晷,争取日进一步。”
鹧鸪仔接过书,用手轻抚着封面上的“武经”二字,不禁心生好奇,却又不好发问,一时憋得难受。
“殿下要臣敞开天窗,臣也冒昧请殿下有说无妨。”
“先生,这字是您写的?”
只见,鹧鸪仔的手底下,两个大字歪歪扭扭,横也不平,竖也不直,像极了虫爬。
影子一愣,旋即开怀大笑,抛给鹧鸪仔一个眼神,让他自己意会。
“殿下,臣有要事,不宜久留。临别之际,有三件事需强调,烦请殿下谨记与恪守,勿要僭越。”
“先生请讲。”
“其一,臣离开后,将派遣仆人伺候殿下衣食住行,指导殿下修炼,并保护殿下安危。厚土城看似平静,实则危机四伏,请殿下勿私自离开别院,如若非要离开,一定要时刻处在仆人的视野范围内。”
“可。”鹧鸪仔应允得痛快,心里却清若明镜,可不就是怕我跑了,安排个人替你监视我吗?
“其二,请殿下专注习武修炼,莫将报仇、救人与复国之琐事放在心上,更莫要空使偏力。若殿下有朝一日神功大成,此等事宜自然而然会登上日程。在那之前,谨记,专注。”
“可……”这一次,鹧鸪仔佯装勉强,实则不然,他对谪星国又没什么感情,跟着影子出逃,纯粹是为了活下去。
“其三,今后殿下须隐姓埋名,且在任何场合,面对任何人,不得透露您与臣的身份,以防不测。生活在厚土城中,此一条至关重要,还请殿下提醒自己,莫要冲动行事。”
主要是别透露你的身份吧!你这老东西这么精明,我又知道你什么呢?
鹧鸪仔心有不忿,却面上迎合,拱手作揖,恭敬施礼道:“谢先生提醒,我会时刻铭记于心。”
“那我便放心了,”影子心领神会,改口道:“公子切记,习武之人,贵精贵勤。”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