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逐渐恢复。
怎么回事?我不是死了吗?明明已经跌下了雁愁崖,我怎么还有意识?为何周围有这样浓烈的血腥味?身上好痛,跟散了架一样,是谁伤了我?
等等!我怎么成了婴儿了!?
苏离睁开了双眼,可是映入眼帘的,是一个梳着羊角辫的女童,女童的身旁,是一个白须白发的老人。
周围是一片浓郁的血腥味,星光惨淡,更透着几分阴森恐怖。
可更让他震惊的是,他的身体居然变成了一个婴儿,更倒霉的是,这具身体似乎在不久前被人重伤,经脉俱损。
恍惚之间,他似乎明白过来了眼前的状况。摔下雁愁崖的他不知为何居然重生在了这个婴儿的身体上,而且看样子,这个婴儿刚刚受了致命的一击,本已命绝,自己却恰好占了他的身体,复活过来。
下一瞬间,难以置信的意外和经脉俱损的悲痛涌上心头,在婴儿尚未发育的喉咙里化成了一道嘹亮的啼哭声。
“哇——”
吓了梳着羊角辫的小丫头一跳,手一哆嗦,差点把他摔倒地上。
……
寒来暑往,秋去春来,转眼已经是十几年过去。
沄国东南,天道山。
“小离,你快醒醒啊,不要再睡了。”
少女清脆的声音从耳畔响起,躺在山中草地上不知何时睡过去的少年睁开了朦胧的睡眼。
女孩的年纪大约十五六岁上下,一身翠黄长衫,粉颜娇美,肌肤胜雪,瑶鼻微翘,丹唇红润,此时略微有些焦急的双眉拧在一起,显得精致的面容上有些杂乱,楚楚可怜的双眸,更是透露着其主人此时心中的不安。
她眼前的少年年纪要略微小一点,剑眉薄唇,双目清澈,却正是长大了的苏离。
十二年前,段沧海一家被灭门,天道山主人天道子赶迟一步,未能救下段沧海,却意外的救下了转生在段沧海独子身上的苏离。
从此,苏离便一直跟随着天道子在天道山一天天长大,而眼前的少女,正是他的师姐余采苓。
“怎么啦,师姐,这么慌慌张张的,天塌下来了吗?”苏离长长地伸了一个懒腰,蓬松着睡眼看了余采苓一眼。
“天没塌下来,不过也快了。”少女有些娇嗔地看了他一眼,瞧他没什么站起来的意思,便抱着膝盖在一旁坐下,神情有些落寞地说,“刚才……刚才师父跟清玄门的掌门人见面了,说是要给你许下一门亲事,对方好像……好像是清玄门的圣女,夜霜雪。”
“清玄门……”苏离沉吟了一下。
清玄门、六王山、云栖谷、无定仙宗是沄国四大宗派,清玄门在其中虽居其末,但威势之大,也不是寻常的小门小派所能媲美,尤其是清玄门圣女夜霜雪,可以说是年轻一辈最耀眼的明珠,除去其美貌足以位列沄国三大仙子之外,一身玄功修为更是年纪轻轻就达到了叩道九阶,仅次于无定仙宗那妖孽。
美若天仙,天纵奇材,这边是世人对于夜霜雪的评价。可以说在年轻一辈的修士中,她既是不少人的心中偶像,同时又是不少人的梦中情人。
而今天,苏离的师父居然想要为他说下这门亲事,让夜霜雪嫁给他?
如果这个消息传出去,苏离不用猜也知道世人口中会如何评价,如果说夜霜雪是九天之上令人望尘莫及的仙子,那他苏离,就是地上最卑贱的野草。
别无其他,只因为他一身经脉俱损。
从小便身受重伤的身体虽然在天道子尽心的照顾下勉强活了过来,但他的经脉却是被完全废掉,苦修十二年,连叩道一阶都未曾触摸到。
说起来,如果不是天道子关门弟子这层身份,他也就是个平凡至极的普通人。不少高人前来天道山拜访时,都把他错认成山上洒扫门阶的仆人,久而久之,他也习惯了被人如此轻视。
好在,师父和师姐一直对他很好,尤其是师姐,从小便一直为他遮风挡雨,遇到有其他门派弟子嘲笑他时,余采苓还会扬起粉拳不管不顾地招呼过去。
经历过生死的苏离,居然慢慢适应了这种废物一般的生活——有师父庇佑,有师姐照顾,还有什么别的担忧呢?
而像他这样的废物,怎么能配得上夜霜雪这样的人物,他们几乎都不是一个世界里的人。
“师姐,你就别寻我开心了,人家夜霜雪又不傻,干嘛放着那么多青年俊杰不要,偏偏看上了我这个废物。”他有点自嘲地笑了一下,轻巧地反驳了余采苓的说法。
“小离才不是废物。”余采苓很认真地说道,“别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么?你虽然没修成玄功,可在玄功一道的见解却远胜于我,我相信,终有一天,你会修复好你的经脉,成为一个盖世强者。”
她前面半句话倒是不假,毕竟苏离有前世修炼玄功的经验,可后半句……如果真的能修复好经脉,凭天道子的本事,也不会十二年都无计可施了。
“好啦好啦,师姐你就别拿我寻开心了,我的身体我最清楚了。”他叹了口气,跟着问道:“你刚才说的,师父给我许下亲事那件事,到底是真的假的啊。”
“真的啊,我刚刚亲耳听见的,不信的话我可以发誓。”余采苓信誓旦旦地说,“我亲耳听到师父跟清玄门的掌门人说起这件事,心里着急的不行,就赶紧跑过来告诉你了。”
“哦,这样啊。”淡淡的失落感涌上心头,虽然明知道他跟夜霜雪之间不可能有任何交集,但是刚才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作为一个正常的男性,他还是有了一些不一样的幻想,“估计师父会被臭骂一顿吧……他也是真敢想,夜霜雪何等人物,我哪里配得上……”
“怎么配不上!”余采苓很认真地说道,“小离,哪怕是这世上最好的女子,你也配得上。”
“那……如果我跟师父说要娶师姐,你说他会不会答应?”他忽然促狭地一问,跟着很认真地说道:“这些年,真正对我好的只有师父跟师姐两个人,就算是要找老婆,我也得找师姐这样的。”
“啊?”余采苓被震惊地大大张开了嘴巴,连忙结结巴巴的摆手说道:“那……那可不行,你……你是我抱着长大的,怎么能想着娶……娶我呢?不可以,绝对不可以。”
“为什么不可以啊……”苏离摆出一副深受打击的样子,“师姐即温柔可爱,又善解人意,还长得这么好看,我光是看着就能看上老半天,一想到这么好的师姐,以后却要嫁给别人,我就伤心的要死呢。”
“唔。”余采苓本来就不怎么绷得住的俏脸顿时露出一个动人的笑容,小声说道:“我……我又没说要嫁给别人……只是……只是你现在还小……”
“这么说,师姐你是答应了?”苏离惊喜地从地上坐了起来,脸上露出了不一样的笑容。
“没,不许乱说。”余采苓的小脸已经红成了一片,“师父已经给你找老婆了,你还在这里调戏我,真是……”
“再好的老婆,也比不上师姐。”他托着腮帮子饶有趣味地打量着因为害羞而有些慌乱的少女,心中腹诽,“什么沄国三大仙子,居然不把师姐排在其中,看来也没什么权威性嘛。”
“好啦好啦,你可别取笑我了,小离,清玄门的掌门人应该还没走远,要不然,你就回去拜访一下,也好跟你那仙子老婆走得近些。”余采苓想起了正事,连忙出声提醒他。
“师姐说让我回去,那我就回去。”他笑眯眯地站了起来,往师父的住处走去。
他刚一进门,就望见了来客,这是个颇具威严的中年汉子,身上的衣着,还以金线绣着清玄门的门徽,想来,此人便是大名鼎鼎的清玄门门主木唐淳了。
天道子瞧见他走进门来,乐呵呵说道:“离儿,还不过来见过清玄门木门主。”
苏离上前一步,深施一礼,说道:“晚辈苏离,见过木门主。”
木唐淳上下打量了一眼,说道:“果然是名师出高徒,苏公子小小年纪,就已经……就已经……呃……生得一表人才,实在了得,实在了得。”
他平日里见到的弟子青俊,多半是夸赞别人修为了得,玄功深厚,可他略一感应,便发现苏离是真的没半点玄功在身,充其量也不过是个身强体壮的年轻人,故而半途改口,可又不知道该怎么夸他,于是只好说了个“一表人才”这种前言不搭后语的说辞。
“木门主谬赞了。”苏离连忙说道,“久闻木门主玄功了得,凭一己之力就平定了宗门中百年内斗,晚辈敬仰已久,今日一见,实不愧平生。”
余采苓吐了吐舌头,在心里暗骂道:“呸,一个小马屁精,一个老马屁精,恶心,恶心。”
苏离说的正是木唐淳平生最为得意之事,前任清玄门门主因故早逝,却在死之前力排众议把清玄门门主的大位传给了他,彼时清玄门中诸长老为争夺有限的资源,内斗极为严重,木唐淳上位时玄功并不算高明,故而在门中并无太大实权。
不过像他这样的心气,岂会甘心一直做他人傀儡,他在修炼一途也算是个天才,当了清玄门掌门之后,立刻乘着职务之便,整合了门中的大量资源,用于自身修炼,仅仅用了不到两年,就从真解四阶直接突破到了真解九阶,并在两个月之后,成功突破,一举步入了丰识境。
两年零两个月,从真解四阶突破到丰识境,这在沄国的历史上都很是罕见,只是即便他到了丰识一阶,也远不是门中几位长老的对手,但他心思缜密,以一名长老幼子为饵,引起门中两大最强大的长老派系内斗,在两名丰识境界的长老斗得两败俱伤之际,他一举出手,杀了那两人。
虽然损失两名丰识境界的长老对于清玄门来说也是一个不小的损失,但木唐淳何许人也,在门派内斗问题解决之后,又以雷霆手段肃清上下,壮士断腕,终于使得清玄门上下一气,门中弟子也都归属感倍增,木唐淳在之后又明细了晋升机制,使得清玄门中,斗志昂扬,短短数年,不但解决了长老缺失的危机,更是培养出了新一批对门派忠心耿耿的高手,可以说这与木唐淳上位之后的一系列手段脱不了干系。
而就在两年前,木唐淳又破格受夜霜雪为关门弟子,彼时的夜霜雪还没有如今这么强大的名头,所以他这一决定也令门中众人不解,可是这么多年以来,木唐淳在清玄门中的威望早已不可同年而语,故而虽然众人心中猜测,但无一人出面反对。
事实证明,木唐淳的决定十分正确,夜霜雪在得到了门中资源的倾斜后,果然展现出了不同寻常的天分,短短两年,就已经是名动沄国的三大仙子之一,在十一岁的年纪就已经步入叩道九阶,仅次于无定仙宗的妖孽,她这般天资,在沄国的历史上已经排名前十。
这样风华绝代的师徒,居然会答应天道子的要求,甘心让夜霜雪做苏离的妻子?
起码,苏离自己是不相信的。
木唐淳被他吹嘘的有几分开心,呵呵笑了几声,说道:“没想到公子久居山上,居然还能知道天下大事,果然是胸怀大志之人,他日龙腾四海,凤鸣九天,着实一眼可见。”
一眼可见个屁,苏离在心中骂了一句,可脸上依旧挂着笑容,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木唐淳能答应师父这么荒唐的要求,可人家终归是把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孩给他送过来当老婆,要说心里不开心那绝对是骗人的。
“木门主过誉了,晚辈诚惶诚恐。”他深施一礼。
“怎么样,木门主,我这弟子,可还能入你法眼?”天道子笑眯眯地打断了他们俩的商业互吹,直接抛出了那个最关键的问题。
“哦,公子一表人才,实为人中龙凤,只是……”木唐淳斟酌了一下,还是选择实话实说,“只是修为尚浅,我虽然满意至极,只怕小徒霜雪……”
他话里话外的意思已经极为明了,显然是在嫌弃苏离未修玄功,若是做个普通人也就罢了,但要是做夜霜雪的丈夫,却实在相差太多。
天道子皱了皱眉头,说道:“木门主有所不知,这孩子并非不修玄功,只因他刚满月时,受了蔷薇门的暗算,这才致使一身经脉俱损,无法修炼玄功,这十二年来,我寻遍沄国,终于不得其法,素闻清玄门中有座传送阵,可直通邬国,我想不如借此把这孩子送到邬国,或许沄国治不了,邬国却有办法。”
邬国、沄国、龙帝国、赵国是不周大陆上的四大古国,各国之间,来往并不密切,而且沄国与邬国素有国仇,是以天道子这般人物,并不能轻易踏上邬国的土地。可清玄门不同,清玄门的本宗在邬国,沄国这边只是其一道支脉,当年率众在沄国落脚的邬国高人,便布下了一座传送陈,以便本宗分宗互有联通
“原来,师父还是想帮我医治经脉。”苏离心中感动至极,连忙说道:“晚辈何德何能,岂能……岂能配得上霜雪仙子。”
“小离,”天道子沉声呵斥道,“你是我天道子的真传弟子,区区沄国,只有别人配不上你,从没有你配不上别人,谦虚是好事,但绝不可菲薄。”
天道子这话说的霸气无比,苏离两世为人,都有点被震撼到,当即抱拳说道:“是,师父,弟子记下了。”
木唐淳也没想到天道子居然说出如此霸气的一番话来,连忙干笑了一声,说道:“苏公子,你师父所言不虚,以你的身份,运国之中,的确没有你配不上的女子,我的意思是,配不配得上是一回事,小徒愿不愿意,则又是一回事。”
苏离笑了笑,道:“无妨,请木门主将我这边的情况转告霜雪仙子,倘若她不愿意,我也自然不会勉强,毕竟,强扭的瓜不甜嘛。”
木唐淳点头答应,脸上神色总算缓和了一些,跟着又说道:“我倒还有一个办法,只是不知当讲不当讲。”
天道子说道:“请木门主但讲无妨。”
“哦,是这样。”木唐淳斟酌了一下话语,徐徐说道:“如果苏公子愿意改投我清玄门下,我愿意为苏公子开启传送阵,助苏公子前往邬国,如何?”
苏离闻言一笑,深施一礼,不卑不亢地说道:“多谢木门主美意,只是在下乃是天道传人,除非师父赶我走,否则我一生一世,也绝不做改投他门之事,苏某就算一辈子无法疗伤,也绝不背弃师门。”
他这番话说的发自肺腑,也的确是他两世为人后的独特感慨,既情真意切又不卑不亢,在场众人听了,天道子颔首微笑,余采苓目露忧色,木唐淳却是大为震惊。
“说得好!”木唐淳大声赞叹,“既然公子执意如此,倒是显得我不知忠义了,之前是我失言,我这里向天道子前辈赔罪了。”
“木门主不必如此,你也是一心为了小徒嘛。”天道子微微一笑,淡然受之。
“那,我这就回宗门跟小徒商议此事,三日之内,必定给天道子前辈以及苏公子一个答复。”他说罢,便带上贴身的两名弟子告辞而去。
“师父,此人也未免太不识抬举了些,”待到走下了天道山,一名弟子略带不满地对木唐淳说,“您都如此让步了,他还故作清高,真是活该当个废物。”
“住口,此人若是幼年未遭劫难,眼下早已经强过你们数十倍。”木唐淳呵斥一声,跟着说道,“你们没发现吗?说到把夜雪许配他时,他没半点喜色,说到让他转投在我门下时,他眼睛都不眨一下就拒绝了我,此人,美色不能动其心,生死不能改其志,如此英雄,别说我木唐淳了,天奈其何?”
“师父,此人不过是个普通人,还是个废物,您居然说他是英雄,这……有些过誉了吧?”
“你懂个屁!”木唐淳眼睛一瞪,“这世上天赋惊人者历来有之,可是真正能成就大业的,也不过寥寥数人而已,你们想想,那些成就大业者,有几人是天资卓绝者,他们往往是在红尘中磨练了一颗坚定无比的内心,如此,才能在一次次的失败和挫折中不被击倒,而那些天资卓越者呢?往往一路顺风顺水,一旦有变,便从此萎靡不振,泯然众人,说实话,我是真的羡慕天道子有如此得意的爱徒,只可惜此人不能投在我门下,教人痛惜啊。”
“而且,此人虽然身废,一身气势却毫不欠缺,他在我面前,是那么不卑不亢,换做你们,只怕早就要尿裤子了。”木唐淳回忆了一下跟苏离的接触,又补充说,“他十几年未下山,却对我清玄门的事情了如指掌,这说明什么?说明他一直关心着天下大事,此刻,他不过龙困浅滩,虎落平阳,一旦有变,那就是龙腾四海,虎啸山林,不信,你们就等着瞧。”
他身边的那名青年弟子撇了撇嘴,显然对于师父这番话并不怎么在意,毕竟,以他现在的修为,就足够灭了苏离十几次了,更何况自家的那位夜霜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