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逍遥抬眼望去,一个俏生生的女孩站在他面前。
女孩穿着棉布织的裙子,头发梳成马尾披在后面,她不施粉黛,看上去朴素又干净。
这是个很常见的女孩,就是那种你在大街上随便走走就能碰见的那种,她也就十二三岁,身子都还没长开,还是稚嫩的样子。
可她清楚地叫出了他的名字。
民间流传着他的传说,说他黑袍下面什么都有,也许是布满伤疤的脸,也许是遭到诅咒的恶鬼,也许是白发苍苍的老人。这些传说一个比一个扯淡,他和弟子们听了都当笑话。
要问为什么?因为从四千五百年前他成神的那一刻起,他就死了。
作为人的李逍遥死了,死在他二十几岁的生命中;
作为神的李逍遥活了,活在他二十几岁的生命中。
他已经不朽,又谈何死去?
只不过他也会厌恶人们惊讶的目光,他们说云雨宗的老怪物竟然是一个如此年轻的小伙子,他说不定从弟子身上吸收灵力,或者他靠云雨宗的阴阳之术保持了容颜不老,那些貌美如花的弟子都是他修炼的炉鼎。
之类的。
对于不了解的事情,人们通常不介意对其保有最大的恶意。
这很不好,他很讨厌。
可他也不能把人都杀了,虽然他试过,在坦率的告诉别人事实后,对他们的讥笑报以最大的回礼——死。
可就算他杀了整整一座镇子的人,下一镇子还是会有流言蜚语。
于是他明白了,对于这个世界99.9999%的人来说,自己才是最大的问题。
从此以后他从不在众人面前坦露自己的相貌,这是对人类的一种保护,保护他们免受琐言带来的祸患。
李逍遥不认识她,他不记得和她有关的任何事情,那么,就是这个小女孩从哪里知道了他的身份。
最大的可能无疑是知道他身份的那几个人,而这是很奇怪的,他不认为见过自己真面目的人会把这件事到处乱说,这对她们来说毫无意义,且说不定会惹火他。
不管怎样,还是先问一问吧。
“我不认识你,你叫什么名字?”
“朱颜,朱家的朱,容颜的颜。”
“你是从哪听说的我就是李逍遥?”他决定先问一下,再考虑要不要杀叛徒。
“我没有听别人说,我是亲眼看见的。就在云雨城里,顺德酒馆,你杀那几只血狼的时候。我看见了。”
李逍遥哑然失笑,就这么个事?怪不得他当时觉得有道视野盯着他。
“那么危险的时候你还有心情看别人吗?为什么不先找个地方藏起来呢?”
“我看见你在喝酒,我妈妈说过,弱者必须在强者的庇佑下生存。当你杀掉了那几头狼时,我就绝对安全了。因为不会有魔兽再去关心我,它们的精力全在你身上。”
“就因为这?杀掉几头根本称不上是魔兽的血狼,也能算是李逍遥的标志?”
“我看见了你的眼睛,你很平静,杀掉几头狼谁都可以做到。但在兽潮面前依然安定不动,云淡风轻的喝茶走人,整个云雨城,整个北境,乃至整个留光大陆,只有一个人可以做到。”
“那就是你,云雨宗宗主李逍遥!”
李逍遥微微眯起眼,过了一会又舒展,他摆上熟悉的笑脸,
“你猜对了,我就是李逍遥。”
“我妈妈告诉过我,我和很多人一样,是最最平凡的人,没有能力保护自己,更别谈保护别人。”她平静的叙说,他安静地倾听。
“她是城里一个铁匠的女儿,崇拜英雄。但是没有灵力,没法当一个灵师,只能学做一些纺织。她后来嫁给了一个雇佣兵,那个雇佣兵对她很坏,老是打她,我经常看见她撩起裙子擦拭腿上的伤。”
“他不许妈妈说出去,妈妈会在人前和他装好夫妻。但有时候他喝醉了,便打的狠了,妈妈脸上也全是伤。这时妈妈就会戴起面纱,遮住脸上的手掌印。”
“那个男人后来死了”,她轻声道,“死在一场外出狩猎中。听说他被几头魔兽活生生的分尸了,骨头都被嚼碎吞下。”
李逍遥看见她眼里透出光,闪着璀璨的星。
“你恨他吗?”
朱颜摇了摇头,
“以前恨,现在不恨了。他死的时候妈妈哭了,我从没见过她那么伤心,我很难受,我不想让妈妈知道我恨他。也许她都清楚,但我不说,她就可以装作不知道。”
“他死后妈妈在一家纺织点里打工,店主很坏,欺负妈妈是个寡妇,经常克扣妈妈的工资。我见过妈妈拿着钱偷偷哭的样子。”
“后来呢?”李逍遥问道。
“她死了。”
朱颜把手指向日月湖边的尸堆,李逍遥明白了。
“我问了自己很多遍为什么,但还是找不到答案,我既不知道她当初怎么会爱上那个人,也不知道她是如何消减自己内心的仇恨,不去埋怨老天的不公平,无论是那个男人还是店主,他们都欠她的。”
“你妈妈是个善人,她不愿意伤害别人。”
李逍遥看见她微微低了一下头,藏住眼睛里的波动。
“或许吧,但当我看见你的时候,我明白了一件事。”
“什么事?”
朱颜抬起头,说出这辈子最认真的誓言,
“没有力量,弱者不配活着。”
李逍遥笑了起来,这女孩的天真把他逗笑了,“这是你愤怒的宣言吗?还是说这是你渴望变强的怒吼?你觉得这天下很不公平,便想做个人上之人的强者?还是说羡慕那些呼风唤雨的高手,像要做个女侠。”
“不。”
“那你想要什么。”
李逍遥反问,脸上笑意不减。
“我只是想,给弱者公平。”
明明是那么轻微的一句话,却在李逍遥的心里砸起了万丈波澜。他停下笑,灵魂深处的悸动让他收起轻浮和懒散的外表,他头一次认真的打量起这个女孩。
他心里有什么东西在呐喊,千年前他也曾呼喊出同样的话语。当你见识过力量后,选择成为他人的灯塔而不是自己的利剑,你就离传奇不远了。他知道,这女孩必将践行自己的誓言,给这一方天地带来百年的和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