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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昨来犹带冰霜颜

什么事情都没有,一切都是幻觉。

自从那天过后,罗中夏总是这么安慰自己。他最后终于成功地把脑袋埋在沙子里,这也算是他的特技之一。罗中夏是那种容易放下心中执念、能轻易说服自己相信并没什么大不了的人,有什么烦恼都能立刻抛诸脑后,不再理会。

这种个性,儒家称之为“豁达”,佛家称之为“通透”,道家称之为“清虚”,而民间则俗称为“没心没肺”。

接下来的几日,郑和与鞠式耕没再找过他,生活过得波澜不兴。罗中夏一如既往地逃课睡懒觉,一如既往地玩游戏,一如既往地在熄灯后跟宿舍的兄弟们从校花的新男朋友侃到国籍政治。长椿旧货店的事,就如同梦幻泡影一般慢慢在记忆里淡忘,罗中夏的心思,也很快被另外一件更为重要的事情所占据。

华夏大学的足球队输了,而且是在校际联赛中输给了师范大学队。

华夏与师范向来是水火不容的死对头,两边都是既生瑜,何生亮。如果说牛津与剑桥是以划船来定胜负的话,那么华夏与师范就是以足球来论高低的。所以华夏大学足球队的败北,不啻一记狠狠扇在华夏莘莘学子脸上的耳光。按照赛程,下一轮是华夏大学在客场挑战师范大学,憋了一口恶气的学生们摩拳擦掌,打算在这场比赛中挽回面子,好好羞辱一下那些气焰嚣张的师范生。

罗中夏就是在这种群情激愤的气氛中被宿舍的人叫上,以啦啦队队员的身份开赴师范大学,以壮声势。

自古以来,跨校足球比赛都是以火药味开始,以斗殴结束,这一场也不例外。上半场双方尚且还踢得中规中矩,到了下半场,黑脚黑手全浮出掩饰的水面,小动作变成了大动作,大动作变成了粗暴冲撞,粗暴冲撞变成了打架,打架变成了打群架。最后整个球场上乱成了一锅粥,两边的队员和支持者都面红耳赤地挥洒着青春与活力,纸杯、石块、板凳腿和叫骂声飞得到处都是。

罗中夏的一位前辈说过:“打架的理由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打架的地点。”华夏大学这一次犯了兵家大忌,危兵轻进,到了人家主场还主动挑衅。开始的时候,华夏大学还尚能跟师大对抗,后来师大学生越涌越多,演变成了一面倒的追击战,华夏大学的人四散而逃,而师大的人则在校园里到处巡视,谁看起来像是华夏大学的学生就会被痛打一顿。

罗中夏其实并不擅长打架,原本只想大概打个照面就撤,没想到局势会越演越烈。他和其他啦啦队员很快被人群冲散。面对着周围一片“抓华夏的,往死里揍”的喊声,罗中夏慌不择路,跌跌撞撞从球场一路往外逃。有好几个师大学生看见了罗中夏的身影,立刻追了上去。

所幸以前罗中夏来过师范大学几次,对这里的地理环境还算熟悉,二话不说直奔离球场最近的北门发足飞跑,只消跑到门口保安处,就可以逃出生天。

可惜师范大学的学生们比他更熟悉环境,他刚刚踏入通向北门的林荫大路,就有两帮人马从前方左右杀出,挡住了去路。罗中夏见状不妙,横眼瞥见斜右侧一处小山包旁有一条幽静小路,深深不知通往何处。是时情势危急,他慌不择路,一头扎进去,沿着小路闭眼狂奔。

小路不短,有几百米长,而且盘转曲行,忽高忽低。等他跑到小路的尽头时,才发现小路的尽头是一栋看起来像是图书馆的建筑。这个图书馆大约有五层,呈深灰色,四周竖起高高的水泥围墙,有三米多高。小碎石路恰好围着图书馆沿围墙转了一圈,除了原路返回没有别的出口。

罗中夏急忙想往后退,可远处已经传来嘈杂的脚步声和叫嚷声。他跑到图书馆门口,门是锁着的,一楼也没有能打开的窗户。一句话,这就是兵家所谓的“死地”。

罗中夏背靠墙壁,豆大的汗珠从他额头滴下,双手微微发抖,心中开始上演绝望与恐惧的二重奏。

他刚才看到追自己的人里,有那个著名的大壮。

大壮是师范大学的体育特选生,在整个大学区的混混界颇有名望,是个地道的浑人,且心狠手辣,残酷无情,是个连校警都会退避三舍的刺头人物。一个落单的华夏大学学生落到大壮手里,下场简直无法想象。

追兵脚步将近,而自己入地无门。

罗中夏的心里忽然迸出一个古怪的念头。

入地无门,我可以飞。

想到这里,他胸中一阵气息翻涌,左足自然而然轻轻一点,身体顿时一轻。等到他再度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立身于图书馆五楼楼顶边缘。

“啊……”

罗中夏被吓得大叫,身体一下子失去平衡,摇摇欲坠。

楼下十几个追兵已经杀到,他们对这里的地形很熟悉,立刻兵分两路,打算来个瓮中捉鳖。结果两路人马气势汹汹地沿着小路转了一圈,却什么都没发现。那只“鳖”似乎不见了。

“你们确实看到那小子跑进这条路吗?”

大壮把香烟从嘴里拿出来,恶狠狠地问道,周围好几个人连连点头。大壮不甘心地挠了挠自己的光头:“图书馆里搜了吗?”

“这图书馆门一直关着,他肯定进不去。”

“妈的!那他能跑哪里去!”

大壮大骂,下巴的肌肉一跳一跳,周围的人都下意识地躲开一段距离,以免这个凶悍的家伙迁怒自己。

还未等他们琢磨出个所以然,就听头顶一阵长长的惊呼。众人纷纷抬头去看,却见一个人影从楼顶飞坠而下,直直摔到了地上。更令他们惊讶的是,这个黑影就地一滚,立刻站了起来,看起来毫发无伤。

比他们更惊讶的是罗中夏自己。他刚才陡然跳上了五楼边缘,毫无心理准备,平衡一乱,手脚挣扎无措,立刻又跌了下来。就在他即将接触地面的一瞬间,胸中突地一阵异样悸动,身体立时变得轻如柳絮,落地时抵消了绝大部分冲击力。这一起一落,就如同举手投足般自然,罗中夏的大脑还没明白,身体就做了反应。

周围十几个学生一时间被这个从五楼跳下来还大难不死的家伙吓傻了,现场一阵沉默。过了半分钟,大壮狠狠把烟头掼到地上,大喝道:“还等什么,揍他!”

众学生这才如梦初醒,一拥而上。被围在垓下的罗中夏走投无路,胸中又是一动,双足不觉向前迈去,如腾云雾。

学生里有读过金庸的,不约而同都在心中浮现出三个字:泥鳅功。只见罗中夏在十几个人里左扭右转,游刃有余,每个人都觉得捉到他是轻而易举,每次却都差之毫厘,被他堪堪避过。

大壮在一旁看了,怒从心头起,骂了声“没用”,拎起馒头大小的拳头捣过去。这一拳正中罗中夏胸前,大壮心说这一拳下去还不把他打个半死?谁想拳头一接触胸口,却感觉到一阵强烈的斥力传来,生生把他的拳头震开。

罗中夏此时是又惊又喜,喜的是自己至今还没被打死;惊的是胸中的悸动越大,动作就越流畅,一旦他强压住这股悸动,身形顿时就会一滞,被动挨打。这让他越发害怕,感觉好似一个好莱坞电影里的异形在自己体内活了,却又不敢去压制。

“妈的,老子偏不信邪!”

大壮面孔扭曲,双手又去抓罗中夏双肩,罗中夏回手就是一掌,觉得自己每一个姿势都是自然而然。偏偏这种“自然而然”总是恰到好处,大壮闷哼一声,被这一掌打出几米开外。

而罗中夏胸中的鼓荡也在这一霎达到最高峰,这种感觉,就和当时他被黑笔插中时完全一样。不痛不痒,轻灵飘逸,如幻烟入髓,四肢百骸几乎要融化在空气中。

众学生一见自己老大被打倒,都停住了动作。罗中夏却丝毫不停,身形一纵,一阵旋风呼地平地而起。众人下意识地用手臂去挡眼睛,再放下时罗中夏已经消失无踪。

“我×,不是碰到超人了吧?”一个戴眼镜的分头张大了嘴巴,发出感慨。

“我觉得像蜘蛛人。”另外一个心有余悸。

“老大呢?”第三个人忽然想起来。大家这才如梦初醒,纷纷跑过去看大壮。大壮被人从地上扶起来,从嘴里吐出一对带血的门牙,用漏风的口音大叫道:“那个臭小子跑哪儿去了?”

没人能回答。

这时的罗中夏已经一口气跑回了宿舍。他一路上脚下生风,转瞬间就从师范大学到了华夏大学的男生宿舍楼——这段路通常坐出租车都要走上十几分钟。到了地方,整个人气不长出,面不更色。这是只有在好莱坞电影,而且是美国英雄系电影里才能看到的场景。

罗中夏一头扎进洗澡房里,拼命地用肥皂和毛巾擦自己的胸口,试图把那种异样的感觉硬生生拽出来,直到自己的胸肌被擦得通红生疼还不肯罢休。刚才的大胜没有给他带来丝毫做超人的喜悦感,只有“我被不明生物当成寄主了”的恐慌。刚才自己的超常识表现,也许正是那只生物侵占了自己身体的表现之一。有一天,这只生物会把自己开膛破肚,再从胸腔里钻出来,美滋滋地用小指尖挑起流着汁液的肾脏与盲肠细细品尝。

罗中夏的想象力在这种时候总是高度发达。

他颓然瘫坐在洗澡房的水泥地板上,沮丧得想哭。性格再豁达也没用,血淋淋的现实就摆在眼前。他看过许多类似的小说,也曾经憧憬过能够获得神奇的力量,但当这种事真正落在自己身上的时候,却和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和那些超级英雄不同,他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力量是怎么来的,唯一的感觉只是胸腔内那莫名其妙的躁动,仿佛真的有生物寄居其中。这种无法确认的未知是最容易激发人类恐惧心理的,何况他的想象力还很发达。

带着这种无端的恐惧,接下来的几天里他没有一天能睡好,每天半夜都从异形破膛而出的噩梦中惊醒,发觉自己遍体流汗。他曾经偷偷在半夜的时候去操场试验过,只要他一运起那种类似武侠小说里神行百变的能力,就能在几秒内从操场一端跑到另外一端,但代价就是胸中的不适感再度加剧。于是只试了一次,他就不敢再用了。

宿舍的兄弟们注意到了他的异常,还以为是被哪个校花给拒绝了,纷纷恭喜他重新回到组织的亲密怀抱。不能指望那些家伙有什么建设性的意见,于是他去找过心理辅导老师,得到的答案是少看点美国电影;他甚至去过医院拍X光片,医生表示看不出有什么异状。

这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更糟糕的是,每当他一闭眼的时候,耳边总能响起一阵轻吟,这吟声极遥远又极真切,恍不可闻却清晰异常。那似乎是一首诗:

大鹏飞兮振八裔,中天摧兮力不济。余风激兮万世,游扶桑兮挂石袂。后人得之传此,仲尼亡兮谁为出涕。

这是经历了数次幻听以后,罗中夏凭借记忆写下来的文字。奇怪的是,他只是凭借幻听的声音,就能无师自通地用笔准确地写下来,仿佛这些文字已经烂熟于胸,自然流露一般。

这幻听不知从何而来,也不知是谁在耳边低喃。但每及此时,胸中便跃动不已,活力迸出,让罗中夏愈加惶恐,噩梦来得愈加频繁。持续了数天以后,罗中夏终于不能再忍受这一切,他觉得再这样下去,自己的精神会彻底崩溃。一贯消极懒散的他,被迫决定主动出击,去想办法结束这个噩梦。

第一步,就是找出这段诗的出处。总是幻听到这首诗,一定有它的缘由。找出诗的出处,就大概能分析出原因了。不过这不是件容易的工作,罗中夏和大多数学生一样,肚子里只有中小学时代被老师强迫死记硬背才记下来的几首古诗,什么“曲项向天歌”“锄禾日当午”“飞流直下三千尺”,大学时代反复被练习的只有一句“停车坐爱枫林晚”。

他的国学造诣到此为止。

这首诗他看得稀里糊涂,什么大鹏、扶桑、仲尼之类的,尚可猜知一二,至于整句连到一起是什么意思,则是全然不懂。

就在他打算出门去网吧上网搜的时候,宿舍里的电话忽然响了。罗中夏拿起电话,话筒里传来郑和那熟悉而讨厌的礼貌问候:

“喂,你好,请找一下罗中夏。”

“他已经死了,有事请烧纸。”

“鞠老先生找你有事。”电话里的声音丝毫没有被他的拙劣玩笑所动摇。

罗中夏再次踏入松涛园的林荫小道,心中半是疑惑半是烦躁,他不知道鞠式耕为什么又把他叫过来,难道是上次送的毛笔质量太差了?可恶,最近的烦心事未免也太多了点……他跟着来接他的郑和走进招待所,双手插在兜里,心绪不宁。

鞠式耕早就等在房间内,看见罗中夏走进来,精神一振。罗中夏注意到他手里正握着那一支无心散卓笔。

罗中夏问道:“鞠老先生,您找我有什么事?”

鞠式耕举起那支笔来,声音有些微微发颤,山羊胡子也随之颤抖:“这一支笔,你是从哪里弄来的?”

罗中夏后退一步,装出很无辜的样子:“怎么?这支笔有什么不妥吗?”

“不,”鞠式耕摇摇头,眼镜后的光芒充满了激动,“老夫浸淫笔道也有数十年时光,散卓也用过几十管,却从未见过这种无心散卓笔。”

他半是敬畏半是爱惜地用手掌摩挲着笔杆,青色的笔杆似乎泛着一丝不寻常的光芒。罗中夏和郑和听他这么一说,都把目光投向那支笔,却看不出究竟。郑和先忍不住问道:“鞠老先生,这笔究竟妙在何处?”

鞠式耕道:“你可知道笔之四德?”

郑和想了想,回答说:“尖、齐、圆、健。”

鞠式耕点了点头:“这支笔做工相当别致,你看,这里不用柱毫,而是用一种或两种兽毫参差散立扎成,而且兼毫长约寸半,一寸藏于笔中,且内外一共有四层毫毛,次第而成,错落有致。”

郑和点头赞叹道:“老师果然目光如炬。”鞠式耕又摇了摇头:“你错了。表面来看,只是一管四德兼备的上等好笔,但是其中内蕴绵长。我试着写了几个字,有活力自笔头喷涌而出,已非四德所能形容。”停顿了一下,他转向罗中夏:“你是在哪里淘到的这支笔?”

罗中夏心想可不能把我偷听郑和说话的事说出去,于是扯了个谎:“是我在旧货市场的小摊上淘来的。”

反正旧货市场的小摊比比皆是,流动性很大,随便说一个出来也是死无对证。

鞠式耕又追问:“是谁卖给你的?他又是从哪里收上来?”罗中夏摇了摇头,只说是个普通的猥琐小贩,根本没多加留意。

“那你是多少钱买下来的?”

“五十元。”罗中夏信口开河。

鞠式耕听到以后,拍了拍大腿,慨然长叹:“明珠埋草莽,骐骥驾盐车。可惜,可惜啊。”叹完他从怀里掏出五十元钱,递给罗中夏。罗中夏一愣,连忙推辞。鞠式耕正色道:“原本我只是叫你去代我淘笔,又不是让你赔偿,五十元只是报销。这笔的价值远在菠萝漆雕管狼毫笔之上,究竟其价几何,容我慢慢参详,再跟你说。”

既然话都这么说了,罗中夏也只得收下那五十元钱,心里稍微轻松了一些,同时对自己撒谎有点愧疚。

鞠式耕见从他这里也问不出什么,就把毛笔重新收好,对他说:“这么晚把你叫过来,辛苦了,早早回去休息,明天一早还有国学课,不要忘记了。”

罗中夏这才想起来为什么鞠式耕会忽然来松涛园住,原来这一周的国学课又开始了。他从心底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又是一件烦心事。

他转身欲走,忽然又想起来了什么,折返回来,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条递给鞠式耕:“鞠老先生,请教一下,这是一首什么诗,是谁写的?”

鞠式耕接过纸条只瞥了一眼,脱口而出:“这乃是李太白的绝命诗。”

“绝命诗?”

“不错。”鞠式耕用手指在空中划了几道,龙飞凤舞写了几个字,“当年谪仙行至当涂,自觉大限将至,于是写下这首绝笔,随后溘然逝去。”

“谪仙是谁?”

“就是李白了。”

“哦。”罗中夏脸色微微一红,道了声谢。鞠式耕笑道:“莫非你对李白感兴趣?我可以专门开几堂课来讲解。”罗中夏连忙摆手说不用不用,转身飞也似的逃出了房间。

出了招待所,时间已经接近十一点,松涛园地处偏僻,周围已经是一片寂静,只有几只野猫在黑暗中窸窸窣窣地走动。

罗中夏穿行在林间小道,心中疑惑如树林深处的阴影般层层叠叠地浮现出来。看来韦势然那个老头给的确实是值钱货,只是他何以舍得把这么贵重的东西给一个素昧平生的学生呢?

那种异样的感觉又袭上心头,韦势然的表情里似乎隐瞒着什么东西。

正想着,忽然胸中一阵异动,觉得周围环境有些不同寻常,一股充满了恶意的气流开始流动起来,阴冷无比。

罗中夏停下脚步,环顾四周。四周幽静依旧,但是他胸中狂跳不止,心脏几乎破腔而出。

“罗中夏?”

一个声音突地从黑暗中跳出来,阴沉,且咝如蛇芯。

“是,是谁?”

“罗中夏?”

声音又重复了一次,然后从林间慢慢站起来一个人。

准确地说,站起来的是一个类人的生物。这个家伙五官板直,面如青漆,像是戴了一层人皮面具,额头上印有一处醒目的印记,透明发亮,有如第三只眼。

在这样的夜里看到这样的“人”,罗中夏几乎魂飞魄散。他想跑,双腿却战战兢兢使不出力气。

“罗中夏?”

那人又问了第三次,声音木然,嘴唇却像是没动过。那人走路姿势极怪,四肢不会弯曲,只是直来直去,像是湘西传说中的赶尸,暗夜里看去异常地恐怖诡异。说来奇怪,随着那怪人接近,罗中夏忽然发觉胸中那只“生物”也开始急不可耐,在身体里左冲右撞,仿佛有无穷力量要喷发出来。

在内外夹击之下,罗中夏向后退了几步,怪人几步趋上,却不十分逼近。眼见走投无路,情急之下罗中夏一咬牙,横下一条心,宁可拼着性命使出那种神行百变,也不要落到这怪人手里。

他停稳脚步,怪人也随之停下,面无表情地望着他。罗中夏摆出一个起跑的姿势,全身肌肉紧绷,大喊一声:“跑!”后腿猛蹬,整个人如箭般飞了出去。

怪人也几乎在同时出手。

确实是“出”手。它双手猛地伸长数尺,一把抱住尚未跑远的罗中夏,狠狠掼到了地上。

罗中夏这几天来,日日夜夜想的都是如何摆脱身体里那种古怪的力量,从来没考虑过去运用它,现在仓促之间想奔走如飞,谈何容易。

怪人那一摔把罗中夏摔了个眼冒金星,他胸中力量的振荡越发剧烈,却找不到发泄的路径。

“罗中夏?”怪人还是不紧不慢地问。

“妈的,可恶!”

罗中夏被气得气血翻涌,一股怒气冲淡了恐惧,他翻起身来使尽全力一拳捣向怪人下腹。

只听“哎呀”一声,罗中夏只觉得自己的拳头像是砸在了冰石冷木之上,只觉对方坚硬无比。怪人不动声色,用右手捏住罗中夏的拳头,用力一拽,生生把他拉到自己跟前,左手随之跟进,紧紧扼住了他的咽喉。

罗中夏拼命挣扎,怎奈对方手劲极大,挣脱不开。随着怪人逐渐加大了力气,他感觉到呼吸开始困难,视线也模糊起来。

“我死了……”

这是一个多星期内他第二次冒出这种念头。

模糊之间,罗中夏仿佛看到怪人肩头开始有雪花飘落,星星点点。说来也怪,对方的手劲却渐渐松下来,忽地把他远远扔开。

罗中夏被甩出数尺,背部着地,摔得生疼。他勉强抬起头来,看见一位少女徐徐近前,十七八岁,细脸柳眉。

面上冷若冰霜,四下也冷若冰霜。

“我爷爷送你的毛笔呢?”韦小榕冷冷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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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面对柳正发,县政协主席白光斌即使多年后仍会想起自己当初穿街过巷胆战心惊去找遛着肇的那个遥远夜晚。那时,那个人要白主席给他下矮桩是为了一句话;那个人曾向他卑躬屈膝下矮桩也是为了一句话。一句狠话。嘿嘿——白主席笑了两声,山不转水转。他自己都听得出来喉咙里的干笑。这种干笑的滋味只有他自己才能领略。干笑了两声后,他又一脸苦相,自顾自地摆了摆头,从不下矮桩的他现在不得不去向那个人下矮桩了。谁会相信当初气头上的一句话会让人怀恨在心,并在多年后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