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上有一种东西,能让一个人变成另外一个人,那就是恨,无法言语的恨。
甄懿撇了撇身旁的金铃,鼻青脸肿,额发间的血早已干涸,双目失神地盯着几近癫狂的云舒痕,像是个失了魂魄的人。
她想哭,可是又哭不出来。
所以她只能笑,笑着把嘴中的血腥味咽下去。
“云舒痕,你到底想怎么样?”甄懿冷声。
“我能怎么样?本来我的计划便是让我自己当街小产,想给徐城一个警告,他就会加快把金铃带离明都的步伐,可是没想到你出现了,还像模像样的救了我,我便顺水推舟的故意顶撞爷爷被赶出家门,在你面前装作自杀,然后借机逃过云家那些人对我的监视……”
云舒痕得意一笑:“然后吧,元嘉公主也是十分的热心肠,让我们私奔,我就找人把这个贱婢给绑起来……当然了,徐城也不会拉下的,最后就是有仇报仇,有冤报冤了……这样的结局不好吗?”
云舒痕嘶哑地笑起来,眼角带泪地狂笑,极度渗人。
甄懿接下话,道:“可是你万万没想到,我居然把金铃送到了你跟前,而徐城,却没来赴约。”
云舒痕冷笑:“这么说来也是,你还是我的半个恩人不是,我能不费吹灰之力地绑走这个贱婢,也多亏了您的帮助。”
甄懿摇摇头,身上彻夜捆绑的酸痛麻木早已感觉不到。
“那你现在究竟要干什么?”
云舒痕微微移了移身子,用手挑起金铃被掐的发紫的下巴,皮笑肉不笑:“瞧瞧我这手劲,下手没轻没重的,怕是打疼了妹妹了。”
云舒痕伸出另外一只手轻轻触碰金铃的脸颊,转手便是一记狠狠的耳光!
清脆响亮!
“你说干什么?不是不报时候未到,金铃,本来想着让你和徐城一起面对面地眼睁睁的看着彼此被我折磨而死的,现在徐城不在,只好你先行了,想必到时候他看见你的死状……啧啧啧,那表情一定很令人舒服……”
接着又是连续好几下的耳光。
金铃一声不吭,像死透了一般,毫无求生欲,便这么由着云舒痕又打又踹。
“住手,云舒痕!这件事根本就不是金铃的错!”甄懿急切大喊。
云舒痕仿佛变了一个人的样子,像条没有感情的疯狗,扑在金铃身上不走。
她疯了。
“住手!”门口一声冷喝。
云舒痕逐渐恢复理智,僵着身子转身。
慕容衔站在门前,面色如霜,眸光狠戾,一股杀气外露,身后几十人的军队将这座小屋团团围住。
云舒痕倒吸一口凉气,直摇头:“不可能的,不可能的,你们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当然是我让他们找过来的了。”甄懿悠然讲道,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慕容清给甄懿解了绳子。
慕容清冷盯着癫狂的云舒痕,忍耐不住自己的愤怒,冲上去便是一巴掌:“你这个恩将仇报蛇蝎心肠的女人,怎么如此恶毒!”
云舒痕捂住自己的脸颊,爆发出凄厉的笑声,振聋发聩,在场的人无不为之震慑。
癫笑过后,笑声戛然而止。
慕容清推开云舒痕,将金铃救了下来。
云舒痕瘫坐在地上,不可思议地指着甄懿道:“你……难道一直在演戏给我看?”
甄懿垂眸:“你自以为自己做戏逼真,步步为营,便能瞒天过海不为人知了?”
云舒痕半抬眸,缄默不言。
“从我为你救治时我便发现你这身子骨的异常孱弱,寻常的大夫一定千叮咛万嘱咐叫你在家勿动,根本不可能出门,就是你碍于面子不请大夫,你自己也会清楚,此为一不妥之处。”
甄懿揉揉自己的身子各处,继续揭穿:“你的小产看似突然,实则更像精心安排之感,当然仅凭我的直觉,那是不作数的,你又偏偏在这时在我面前,不,应该在司遥面前跳湖自杀,想寻死自有千方百计,在家悄无声息地便可,况且,按常理来说,一个声名狼藉的女子怎么会选择人来人往的千帆湖自尽呢?死后不更为千夫所指么?”
云舒痕神色微变,坐在地上不说话,发髻散乱。
“就凭这些?”云舒痕扯扯嘴角,“你就算知道了又有什么用?”
“云舒痕,徐城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账没错,可是金铃根本不知道,她也是受害者,你凭什么将你自己的痛苦发泄在她身上?”慕容清怒斥。
云舒痕利用她们,她可以不计较,但是一昧将自己的怨恨加诸于无辜之人,她不能旁观。
云舒痕凄然拂去眼角泛红的泪水,冷冷指着所有人道:“什么无不无辜,都只不过是你们这些旁观者的说辞罢了,元嘉公主,你,甄懿,你,你们在场的所有人,都没有资格指责我!”
她错了吗?她错了,错在一时糊涂,与徐城发生了肌肤之亲,她错了,错在还卑微地奢望云家的那些族亲能够可怜可怜她,她错了,错在一时心慈手软,没直接亲手杀了徐城!
“你不想见见他吗?”甄懿对着云舒痕说话,眼睛却看向一旁的慕容衔。
“什么意思?徐城……他在这里?”云舒痕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
慕容衔身形一闪,从他身后外走进一个男子,书生打扮,面容白皙憔悴,进门便对着云舒痕颤道:“舒痕……是我……”
“徐……徐城……你……”云舒痕已经不是用惊诧可以描述的。
徐城看了一眼早已不省人事的金铃,默哀道:“该千刀万剐的是我,你不该如此的……”
云舒痕无力垂下手,不知何时再度湿润了眼眶。
“罢了,罢了。”云舒痕轻轻道,“徐城,我想……”
云舒痕拖着疲惫至极的身子缓缓向他移动:“这大概便是你我二人的命运罢了……”
云舒痕轻轻上前,扑到徐城的怀中。
凄矣,凄矣,相思逆流成河,况天佑情丝难解。
这辈子,还是栽在了你手里。
甄懿凝眸,周围安静得可怕。
“徐城……”扑在徐城怀里的云舒痕低低地叫了他一声,还是一如既往的温柔,像山间飘扬自由的蒲公英。
“你,该,死!”
话音未落,云舒痕突然从腰间亮出锋利的匕首来,附着在匕首之上的颤颤寒光抖落一地。
甄懿来不及反应,眼睁睁地看着云舒痕的匕首落下。
寒光深入,正中徐城的要害!
徐城用劲推开云舒痕,身子僵在原地,胸口血染大片衣襟,凝结成一层又一层的深赭色,从他的胸口处沉了下去,沉到心底。
“不!”金铃不知什么时候醒来,这一幕永远刻在了她的脑海里。
“云舒痕!”
慕容衔手一挥,云舒痕便被两个随侍牢牢按住,泼妇般厮打挣扎着,试图甩开肩上的两只手,却怎么也弄不开,像是黏在云舒痕肩膀上的。
“哈哈哈哈哈……我终于报仇了!”悲愤大吼道,眼里尽是嗜血般的悲怆。
她,终于要解脱了!
“你早就该死了,你去死吧!”
徐城像是被挖空了心肺般愣在原地,任凭胸口血流如注。
“舒痕……”他颤颤巍巍地举起手,想再够一够眼前的人儿。
“徐城,今生今世,我与你能有片刻欢愉,便是不枉此生了,我是恨你,但我更爱你,情已入心魔,难以自拔……”
云舒痕晃晃悠悠地挥舞着衣袖,宛若即将枯竭的夜蝶,舞尽自己人生最后一缕光亮。
“甄懿,这次算你胜了,但是我没输!”云舒痕凄笑着看向甄懿,用尽全身力气,朝门柱狠狠一撞!
“不要!”徐城红了眼,瑟瑟发抖。
血如泉涌,顿时溢满眼眶,一片血红。
慕容清被吓住了,周围人也着实惊到了。
没想到云舒痕,会以这样的方式结束自己。
他用尽身上所有的力气,道:“终究……是我负了你……下辈子……别再遇到我了……”
徐城半跪在原地,合上了双眼。
甄懿心里一片空白,云舒痕她死的如此惨烈,带着无限的绝望与不甘,带着如此多的爱与恨,将一切化为枯骨。
也是,即使她活着,那又如何?等待她的,只是无数人的唾弃与背离,与所爱之人的背叛……
或许她从一开始,就没想过活着离开。
情入心魔,唯有以血破执念,爱恨情仇,这一切的源头,不过是那颗多变的人心……
云舒痕的恨,那样鲜明,那样炽烈。
甄懿只觉得脚底发虚,眼前一片瘫软。
“瑄仪。”慕容清扶着金铃,眼见着甄懿摇摇欲坠地要倒下。
慕容衔一把上前搀住她,温言:“如何?”
甄懿努力地睁开眼,晃了晃脑袋:“还行······不过,还是多谢三殿下了,及时赶到。”
“不敢,甄懿姑娘神机妙算,反而令人佩服。”慕容衔瞧着甄懿如此惨白的脸庞上还依旧挂着丝丝笑意,没由的一阵不忍。
“若非三殿下心思细腻,我怕是真的得折在这了。”
慕容清在一旁听得一头雾水,插嘴:“你们俩这是在打什么哑谜?”
甄懿回眸对着慕容清柔声:“这事我回去再跟你细说。”
慕容清乖巧地点点头,搀扶着金铃上了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