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曰:
万里相寻自不言,却云谁得意难全?
求人忽若浑如此,是我平生岂偶然?
传道有方成妄语,说明无信也虚传。
愿倾肝胆寻相识,料想前头必有缘。
这一首诗,乃是汝忠先生的大手笔。
话说这进取的学子此番真是一心上进,也就有了这日后坐堂之福。
张俊生收拾了行装,辞别了家人,只身一人赴京考试。
一路上说不尽的风餐露宿,少不了大雨淋身。
只说他走走停停,一路上虽是辛苦,却也是逍遥自在。
这天,离了泰安府地界,来到了济南城外。
天色已晚,无法进城,不得不找个栖身之地过夜。身上本来带着盘缠,怎奈他自由惯了,整日里天当被、地当床的。别的地方不去,专一找这野外荒凉之处存身。
张俊生来到了城外一处破落的庙宇外,站在门前。只见这座庙宇真是颓废:
前后长满青黄草,殿内无有出家僧。
神像金身没色彩,风雨之中呆怔怔。
俊生稳了稳心神,见那大门处斜楞着一块牌子,用手擦拭灰尘,勉强认出字来,唤作个——五显庙。
俊生心里嘀咕:“五显庙?莫不成是马王爷的住处了?”这般想,就进了院子,来在了大殿前,站定了环顾四周。
忽然,身后有人说话:“你是哪个?为何要闯我门来?”
惊得俊生赶紧回头一看,背后站着一人,衣服穿得破烂不堪,手里拿着两个鸡蛋,在那里斜着眼瞧着他哩!
俊生上前施礼道:“小可本是赶路之人,本想进城,怎奈天色已晚城门关闭,见这里无人看管,想在这里歇息一宿,明日进城。”
那人听了说道:“原来是个赶路的!也罢!这里是间破庙,你若不嫌弃,就在这里住吧!”说完,走进了大殿。
俊生赶紧跟了进去,进来才知道:那人久住与此,已经在这里做窝了。
屋中好歹是个遮雨之处,屋脚处有块破门板,板子上铺着围子布,这里就算个床;原先的供桌搬到了墙边,上面还有半根蜡烛,这里权且算个桌子;那边窗户上横搭着一件袍子,终日里晾衣裳。
神像前面的贡品早已经吃光,瓜皮瓜核洒满了一地。
俊生见之嫌弃,那人看了一脸的不高兴说:“莫要嫌弃脏乱,若是图舒服,翻过城墙头去,城里有酒楼温身。只怕你无有飞檐走壁的能耐呵!”说完,嬉笑不止。
俊生不敢欺心,走过来恭敬地说道:“大哥,小弟得罪了!”那人却也识趣道:“罢了!罢了!无心之言,别往心里去。我来问你,你是哪里人氏?为何来到这里?”俊生说道:“大哥,小弟本是泰安府人氏,姓张名俊生。要去京城考试求个功名,路过这里。”那人道:“原来是张贤弟呵!”说完,左手压着右手,抱拳拱手。
俊生拱手还礼道:“大哥是读书之人?”那人疑道:“你怎么知道?”俊生说道:“若是没读过书,如何知道这‘君子居则贵左’的道理?”那人叹道:“不怕你笑话。当年凭着一手好字,进了衙门当差。怎奈……”说不了,抽泣起来。
俊生道:“你我一见如故,甚是投缘,何不详细说来?左右无人,权当交谈一二。”俊生不顾脏乱,索性盘腿而坐,听他说话。
此人姓袁,东昌府人氏。原先在衙门当差,是个执笔书吏。写的一手好字,被大人赏识,留在身边听用。后来,他见老爷贪污受贿,一心想要检具揭发。不料事情败露,让老爷发现。打了他八十大板,随便安了个罪名,说他“私盗公文”,判他秋后处斩。虽是深陷牢狱,却是心有不甘。仗着有些积蓄,花钱买通了监牢,换了个死囚替他受死。自己虽得了条性命,却也是闹得家破妻子散。无奈,装疯卖傻、隐姓埋名靠着讨饭为生过了黄河来到了济南府外。看城的门官儿见他潦倒,不让他进城。他见这里有间破庙,正好住在这里存身。一日三次,上街讨饭为生。
今日提起往事,袁书吏依然是泪如雨下,哭着说:“命苦哩!命苦哩!”俊生过来安慰道:“生受罪!生受罪!”
少时,俊生道:“原来你也是个苦命之人!怎奈时运不济,遇上了这般上司。”袁书吏说:“世间之事,皆是如此。”
俊生道:“你这终日讨饭为生,终究不是长久之计。”袁书吏道:“你不知道,自半月之前,这破庙后面来了一只野鸡,毛羽生得甚是漂亮,一日下两个鸡蛋,我偷着捡来吃了填肚。适才你来之前,又捡了两个。在这里不是?”说完,抻开手来一看,果然有两个鸡蛋。
俊生闻言觉得蹊跷,说道:“或许是你命不该绝!亦或是天可怜见!”袁书吏闻言说道:“说不好!只是那日做了一梦,甚是怪异。”俊生道:“何梦?”袁书吏说道:“半月之前,自那只野鸡来后,梦中有一小道童,自称来自泰安神州府。让我在此等一位有缘之人,说他会助我。已经等了多日,未有人来,今日你来了,想必就是你了!”俊生听了,心里一惊道:“那道童何等模样?手中可有拂尘?”袁书吏道:“有!有!”俊生情知是清云道友,故说:“他是我的故交,道号清云,东岳天齐大帝座下修行。前日多亏他助我降妖,也是他让我去京城考试。我也就来到了这里,正巧碰上了你。看来定是他安排在先,你我相见在后。”袁书吏道:“原来如此!你我甚是有缘!”俊生也说:“既然如此!你我今日不要在此处挨饿,我还有些钱两,何不找个酒肉铺子,饱饱的吃一顿去!”袁书吏是个饿死的鬼,喜上眉梢道:“生受了!生受了!”
俊生起身说道:“哪里有个小店?”袁书吏说:“往东不出二里,就有个村子,村头有个酒铺,那里倒是人来人往。”
如此说,也就如此办了,二人同走,到了酒铺。
原来这是个小店,平日里竟是些喝酒的。若是吃饭,也能伺候,只是两个小菜、一碗热汤面罢了。
二人这般地步,也顾不了许多,一人来了一碗热汤面,叫了两个小菜,风卷残云过,一时间吃了个罄净。付了钱,二人大摇大摆地出了酒铺,回到了破庙。
二人聊了许久,已到夜里。
只说这俊生白日赶路劳累,也是乏了,熬不了夜,靠着墙边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袁书吏见了,躺在木板上,睡下了。
有道是:山高必有怪,岭峻必成精。
话说到了三更天,夜黑风高,周围寂静无声。
忽然,西墙外不知是谁喊了一句:“张俊生!”
止这一声,惊醒了睡梦中的俊生,喊了一声:“有鬼!”袁书吏也被惊醒,埋怨道:“大晚上的不去睡觉,瞎喊什么?”俊生说道:“不是我瞎喊,确实听见有人喊我名字。想我来这里只有半日,又没个亲戚在此,怎会有人知道我的名字?再说就算知道,又怎会夜里前来相见?定是鬼怪无疑。”被他这么一说,袁书吏也没了睡意,转念一想说道:“不能吧!我在这里住了许久,若是有鬼怪,应该先来找我才是,怎么不来欺我?反去扰你?”俊生道:“或许是见你皮糙肉厚不肯下咽,见我细皮嫩肉想来吃我。”
话音刚落,又听见院子里有人喊了一句:“袁书吏!”俊生听了说道:“罢了!罢了!他也要吃你哩!”袁书吏说道:“或许有人在那里装神弄鬼的吓人,图你钱财哩!”
二人壮着胆子一步一步的往这门口来,扒着门口往外一瞧,差点没唬出屎尿来。
原来院子里盘着一只十丈长的大青蛇,血牙对着门口,正吐信子哩!
二人一愣神的功夫,那条大蛇就张开大口冲了过来,眼看着就要来到近前,忽听得背后有人喊了一声:“识相的,快滚!”
闻得此言,那条大蛇愣住,一扭头走了。
两人这才回头一看,不由得唬了一跳。惊得俊生埋怨道:“哥啊!你这里什么所在?怎么竟是妖精?”书吏回道:“以前从未见过,今夜真是开了眼。”
身后站着一位,正笑嘻嘻地看着他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