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族萧氏不是人丁繁盛之族。往上数三辈,能和官家带上关系的,有当今吴王同祖堂兄和城公、定城侯,再是稍远些陶城公之孙,现在的陶县伯。
庞城公本是先王的幼弟,封地在现今郑国的庞城,辖区里栖凤山风景无限,山水相应最是富饶。七国结盟,庞城就在裂土之列,庞城公封邑改到腾城西郊的青城县,改封陶城公,先王仍觉得有愧,特恩典其后可久居腾城。可真是一代不如一代,陶城公独子、独孙都没有光耀门楣,祖产一再削减,陶县伯只剩下青城县陶邑一块封邑,只在公族供着不打紧的虚职,唯独靠着祖上的荫蔽,常伴君王左右。
陶城公一脉偏偏都又不长寿命,陶县伯更是自而立年起就常年用药,体质不强。陶县伯之子萧源刚十四,早早里外帮衬父亲,家中无力供读太学,正在白露书院学习,倒是跟尤家二哥是说得上话的朋友。
入了秋,看看腾城的街道就大概知道今年各国的收成如何,哪个铺位的物价涨了,运载哪样货物的车辆少了,街上带哪种口音的乞丐多了,那必是哪国又出了什么乱子,流民到上河原来找富户们来要口饭吃。
樊楼上一个少年倒是很感兴趣,“又是一群懒汉,不好好耕种,当这儿能白白喂着吃。”
同行的少年有附和的,也有不语的,那公子哥反倒来了兴致,邀着众人玩笑起来。“都说吴人善养门人,诸位将来都是做侯伯的,倒不如找几个乞丐练练手?”
“招揽门人是招纳贤能的,哪里是几个乞丐里能找寻出来的?”
那公子哥笑了笑,“尤二哥说的哪里话,这船夫都能做城侯,乞丐怎么就做不得门客了。”随行的少年窃笑起来,“诸位不怕的,就来我这个赌局,我说乞丐做得门客,尤二哥说做不得,我们各自在这街上寻得乞丐决一上下,如何?”有人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尤二哥听着话就觉着不对,自己斗赢了是输了赌约,斗输了更是丢了脸面,怎么都不讨好,不想答应,“我不过是看不惯流民本就可怜,何苦又让他们厮斗博你开心呢?”
韦小爷是个伶牙俐齿的,见尤二哥畏畏缩缩,变着法挑衅,搞得尤二哥下不来台。
“尤二哥是个慈悲心肠的,我倒觉得这是个让流民挣个营生的法子,既是切磋,点到为止,也不伤人,不过…”萧源站出来打圆场,“既是大家都找了下手,输的人就都送半吊钱,也让他们过个好冬如何?”
事情当真起来,少年们陆陆续续起了兴致,不说游民本就是草芥一般,风吹吹性命就不在,即便是知道被纨绔们当枪使,至少是能挣个活命钱,门客什么的,不过是笑话罢了。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流民捡条性命,少年图个乐子。
“我当你平时温温和和,是个心地善良的,今天也做个伤天害理的事情来。”
“韦兄弟虽然法子笨了点,但他说话倒也在理,”萧源跟尤二哥解释,“流民但凡是来这讨饭的,虽然是生活所迫,但这世道倒也不是可怜就能吃上饭的,这对我们是游戏,对他们倒不是一次卖艺浑将过日子的办法。”
尤二哥仍然是气不过,“你真当自己做着了不得救人的善事!”嘴上这样说着,心里一时半会儿到也找不出来反驳的道理。
七国结盟,各国拆解互补,除了卫国退出,各国撤了国际间的边防军,只保留对外军队。吴国深居六国之中,全国只剩下琅琊海军。但很快,吴国的谋臣就想出对策,由各封爵招募、训练门客,门客是一种私人武装,对外可辅助商队,对内又可以为封爵们出谋划策。封爵的门客数量设上限,必须在兵部登记备案,却不计入国家军队,私养亲信武装等同叛国。这使得大封爵常常获得割据势力,故除和城公,吴国尚没有城公以上封爵。拥有一群优秀的门客会使得封爵们获得更强大的实力。
两人在樊楼上张望腾城大街,星星两两倒确实是衣不蔽体、无所事事的流民。尤二哥左右打量,总觉得巷口一高壮大汉中意,就叫随从的门人去接应他,叫何时何处来找他即可,“我对这样事打不起兴趣来,随便找个人应和了事,到时候赢了输了一样是说不过他们的。”
倒是萧源心里暗暗咬定了主意,虽然尤二哥不上心,自己却要挣上面子。确实韦小爷是个伶牙俐齿的,这赌约说的尤二哥输了赢了都不占理,说起来不理不睬也有好处。可大家毕竟都知道自己是和尤二哥是个私下交好的,赢了远比输了好些。
心里这样想着,逐渐也望到了大街深处,在一群七倒八歪的乞丐间,萧源见到一乞丐侧靠在墙角,衣不蔽体,面色微微发黄,一副多久没吃过饱饭的样子,心里有了主意,走过去问起来。
这汉子倒也不慌,听完他说完来意,“我有啥本事叫大公子看上?”
“独你穿了鞋。”
天色渐渐暗下,众人在一巷尾团作一团,两边都领着两三打手,都是蓬头垢面样,却也大概生的高大,独独萧源领着这个,体格显得弱小。起初,这瘦小汉子确实不占上风,只管躲壮汉拳头,这汉子虽体型消瘦,手臂稍显不便,腿脚倒是很轻盈,渐渐看壮汉打得喘上气了,几下就撂倒韦公子看中的大汉,叫刚刚还挺嚣张的少年丢了脸面,“这怕不是尤二哥怕丢了脸,花钱雇的打手吧。”
那汉子一口浓重的郑地乡音,“赢了就是赢了,公子忒不讲理了!”
韦小爷哼哼两句:“世道变了,我看着尤二哥要不就收了这汉子做门客吧!”
“都说了大家不过是玩玩,现在打也打了,你也输了,一人发半吊钱,且让他们返乡吧!”尤二哥心里头赢了却还是不多痛快,心里只想早早了了闹剧,叫人散了。
少年也是渐渐没了兴致,就遣人散了钱,叫流民散了,乞丐们一声声谢着来领,独那输了架的汉子吃了冷脸,“丢了我的脸还好意思找我要钱,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