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方常常想起过去。那时她是忧伤痛苦的。夜深人静的时侯,清晨锻炼的公园里,人来人往的商店里,公交车的站牌下……常常泪流满面。许多人看见她哭,不知道她为什么哭,为谁而哭?
那还是多少年前,李方家住农村。在她高中将要毕业时,湖北的第二汽车制造厂招工,李方品学兼优、相貌端庄秀丽、身高一米六七、体重五十三公斤,附合招工条件,被选上。这意味着,从此脱离农村,吃上皇粮,成为一名国家职工,谁不高兴?可李方不愿去。
李方四岁时,父亲因病逝世。寡母托孤。李方更为娇生惯养,成了一个什么家务都不干的公主。当工人她不愿去,母亲也不同意她去。和铁骨钢筋打交道,文弱的女孩怎么受得了?可又没有比这好的去向?若不去,有可能一辈子要面向黄土背朝天了。这比当工人还要惨。
正在进退两难时,他出现了,他就是李方的丈夫。那时的他正在李方就读的学校教语文。他大学中文系毕业被分配到这个学校教书。看到李方的第一眼,就一见钟情。一个学生,一个老师,怎么表白这爱慕之情?
被招工的学生一个个都到学校集中。这次招工总共十个名额,有九个都到了学校。李方母亲到学校请假,说李方病了。他猜到这其中肯定有原因。他登门家访,从李母哎哎怨怨的口气里知道了实情。
他对李母说,“我伯父在A城的一个中学当校长,让他帮帮忙。不妨一试。
李母是个有见识的人。“老师,你可是单身?“她看着他,若有所思。
“是的。伯母。“他嘴很甜,也想到了她话的意思。
“你如果愿意,我闺女这辈子就托付于你了。“
他求之不得。“伯母,您放心,我一定全力以赴。“
他去到A城,很快就把事情办妥。李方来到他伯父的学校教初中语文,他也在很短的时间里调回A城的一个学校教高中语文。
婚后的她并不幸福。新婚里,李方一个人买菜、做饭忙家务。半个月的婚假,李方去上班。新工作忙,家务忙。这两样,对李方来说都是生疏而艰难的。她感到吃不消,很累。丈夫每天除了教书,就知道自己玩乐,扑克、麻将样样精通,常常深更半夜回家,早上睡赖觉,中午不做饭。李方试探着并用商量的口气对丈夫说,“我实在太累了,你帮忙做做家务好吗?。
丈夫板着脸,“工作是我给你找的,还不知足。”他提高嗓门,大声说:“哪有男人做家务的。”
他不仅居功自傲,还大男子主义!
开始,李方向母亲诉苦。母亲含着泪劝说:“咱得有良心,知恩图报……“她常常含着一汪泪水做饭,含着一汪泪水干着各类家务……那是沉重的眼泪。她没有蜜月,没有那浪漫的小夫妻生活,这个从小就一直娇生惯养,读着《青春之歌》、《钢铁是样练成的》、《红楼梦》成长的小公主,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一下子脱胎換骨的变成一个家庭主妇。那些眼泪诉说着她悲怆人生酸甜苦辣的全过程。她的心在滴血,留下一道被刀劈斧砍的深深伤口。她常常红肿着眼睛上班。同事们谁也不知这是为什么?
二十多年岁月,多疼的伤口,也结了疤。结了疤的伤口,慢慢也就不疼了。她习惯成自然,麻木了。
自从认识了向阳,经过一段时间的交往,她感觉这个人谈吐非凡,又知冷知热,谈得来,是她心目中的男神。心想:自己都四十好几的人了,再不抓住,真的就擦肩而过,就真的找不回来了。她决意要和向阳做朋友,做一生一世不离不弃的知己!现在社会都到什么时候了,男女乱来的现象大有人在,难道自己不和向阳不作夫妻,不要求谋面和身体接触,只做灵魂朋友,追求精神享受和幸福还不行吗?!
又是一个寂寞的周末,股市、期市都关闭着。他们不能在网上相陪无限的寂英折磨她,多么想见他一面。她有家庭,他也有家庭,总不能什么都不顾,弄出不可收拾的局面吧?
下面的这件事情是李方费了很大心思想起来的。周六早上,李方吃过早饭,飞车行驶在通往商场的路上,晨风扑面而来,她看见道路两旁的石榴树、百日红树上的繁花,云蒸霞蔚,又安静又张扬地生长着。多少年了,她的生活中不再出现这样颜色了?现在,她看着它们,一路飞驰而过,一路微笑,一路叹息。走到一家专卖店的门口,害羞地推门进去。她挑了一套新款时尚名牌衣服,放在身上一比试,满意地笑了。
现在,她很明确自己想干什么了,她要改变自己,回到二十年前的那个自己:端庄、清纯、明亮。找回当年的公主模样。
回到家,李方略施粉黛,描了眉,涂了口红,穿上新买的服装。那衬衫是天蓝的底色,上面撒满白色的小花,丁香一般,穿在身上,仿佛满身的清香;那多拆白色的长裙,是参加舞会时穿的那种晚礼服,配上那白色锃亮高跟皮鞋,更显窕窈。她站在镜子前,仔细端详着自己,以为是无可挑剔了。虽然没有达到年轻公主模样,但镜子里的自己着实比现在的年龄年轻了十多岁,看上去才只有三十来岁左右,面色白浙,皮肤光滑,一位秀丽端庄的新女性。勉为一笑的时候,光彩照人,还真透着股股迷人气息。
年轻了!稍一装饰一下,就能使时空倒转了十多年!现在想起来就像一场梦。
李方到随唐遗址公园的时侯,已是上午十点,人们像树叶一样密集纷至踏来。正是荷花开的时节,公园里的百亩荷塘,水气升腾,像笼罩着透明的白莎,那盛开着的、含苞欲放的,白色的、粉红色的,被碧绿的叶罗衬托着,美丽而神秘。微风吹来,空气中荡漾清香。立即记起北宋周邦彦的词:叶上初阳干宿雨,水面清圆,一一风荷举。真正道出了荷之神韵。李方望着池中的并蒂莲,触景生情,想着向阳,心早已润湿了。她默默地念说:
初见你,清颜幽欢,
便识你淡雅如水,
恬静若荷,
你就是我心中的那朵青莲。
佛去世间杂念,
舍下一切,
去沐浴着清幽的梵唱,
你我相伴,永远!
李方沉浸在美好记意中,忽然听到“咦“了一声。待她抬起头时,一个男人站在面前。她看了一眼,马上认出对方。此人叫王强。是教育局的一位局长。十多年前,李方在此工作时,他是宣传科科长。当年他就对她情有独衷,对她多次示好,她表示拒绝。有一次都下班了,她看见他还在办公室,李方就走过去对他说:“你这份情义,我心领了。但我不能接受。莫怪我不识抬举……”她这样说,一是源于自惜自爱。女人若在生活作风上不检点,就等于把自己钉在了耻辱柱上,自我断送前途。二是她不能没良心,当初是丈夫救她于水火,尽管丈夫有千般不是,她也要感恩,从未越雷池一步。
今天在此不期而遇,李方笑笑说,“你好。”
“李方,你年轻多了,什么喜事把自己变得这样美丽?“王强用奇怪的眼神打量她。
李方面红耳赤,正不知如何对答,看到对面过来几个熟人,她的第一个念头就是逃跑。于是,她应付说:“对面来熟人了,我有事找他们。对不起,再见。“
李方迅速转过身去,发足狂奔,她要避开认识的所有人。她怕熟人笑话她轻狂。都四十多岁的人了,穿着那么年轻,打得像个小姑娘。
在一个僻静处,看到一位一年轻摄影爱好者在拍照,李方走上前去,欣赏他拍过的几张,无论从取材的视角和光亮度,都是恰到好处。“小伙子,你帮我拍几张吗?“
小伙子点头同意。
李方背对莲花,整好衣服,微笑着,舞风弄影,摆出多种姿势,在不同的背景下,小伙子连拍了好多张。
李方看着袅娜多姿多彩的美照,比较满意。心想,她把这些照片通过微信发给向阳,他一定很高兴。远隔千里,读物思人,触景生情呢。甚至想像他看到她这么年轻,光彩照人的模样,他能激动得浑身轻颤,他的眼睛会发出神采,他的呼吸会意外地急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