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和总部的沟通，自然不会当着尤劲的面。
事实上，根本就不需要再沟通。方元生设定的规则，在总部眼里一样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前一天的汇报中，总部的意见已然明确：只要有人肯签这份协议，我们完全支持。
此时，尤劲独坐在协丰的小会议室，方元生则凑在华森的办公室内。
方元生一边在电脑上斟酌细改本已起草好的协议，一边还是有些不放心地询问道：“森哥，阪泰那边，近期在数码品线会不会搞出点什么大新闻？”
他是被尤劲整怕了，多少有些不敢相信尤劲会这样自寻死路。
尤劲煞费苦心地弄出副饥不择食的样子，亦着实有必要。
直到此时，方元生虽说已然自认为看到了尤劲的笑话，可他的心底，仍是有些隐忧。
他在怀疑，尤劲是不是探到什么风声，能让阪泰数码系列忽然崛起的风声......
只要有这可能，他宁可错过此时把尤劲推入深渊的机会，也要观望一下。
疑虑中，方元生出神地看着屏幕上那份已经完善的《阪泰数码系列产品独家经销协议》，迟迟未点击打印。
身边的华森，却伸手点了下鼠标。
吱吱吱的打印声中，华森看着协议从出纸口缓缓移出，得意而轻松地开口道：“我托总部的人向阪泰的技术部打听过了，不会有大动作。今年秋季，也只推出一款DGT200，就是DGT100的升级款，200万像素而已。”
最普通的自动胶片相机，在影印店用最普通的底片扫描设备，也能生成出至少相当于700万像素质量的照片。
所以，别说只是200万像素级的新品，按当时大多数业内人士的判断，就算数年后的数码相机普遍达到500万像素，也不足以颠覆传统胶片相机。
方元生听得新品的动向，仅仅是他预料之中的小升级，心中最后那点疑虑自是不复存在。
他拿起趴在出纸口的协议，似笑非笑道：“那就希望我们的尤总，能在有限的条件下，去创造无限的可能。”
“元生仔，我觉得，你似乎是更想看到尤总失败的样子。”
方元生一愣，而后有些尴尬地回道：“森哥讲笑，我当然希望他能成功......只不过，如果失败能让他想清楚今后该怎么做事的话，我也是很乐意看到的。”
“我都很好奇......我一直以为你们的关系很好，可现在看来，并非如此。”
“他这个人，是有才干，却只顾着自己的蝇头小利，很难叫我欣赏得来。”说到这里，方元生叹了口气，“森哥，我们过去吧。”
两人走出办公室，待推开小会议室的门，却发现尤劲并不在里面。
华森和方元生的脸色同时变了变，尤其是生怕煮熟的鸭子飞走的华森，脱口就问：“人呢？！”
随即，两人就听到背后一声不善的回应：“人呢......我还想问你们两个人呢？晾我半天，也不叫人进来给我续点水，你们的商务礼仪呢？”
回头一看，就见尤劲拿着个水杯，站在门外。
“久等了，尤总，我和方经理刚刚向总部汇报完，得到了肯定回复，就直接把协议打印出来了。”
尤劲皱着眉，接过了华森递出的协议，在“坐下慢慢看”的招呼声中，眼盯着协议内容走进了会议室。
看完最后一行，尤劲忽然嗤笑一声：“动作这么快......你们不和京城普照的顾总再谈谈，说不定他肯背更高的任务呢？”
华森展颜道：“方经理设定的目标任务，是经过调查和讨论的，符合我们协丰的心理预期......我之前也说了，考虑到尤总迄今为止为协丰、为阪泰作出的贡献，这样的机会，我们一定优先提供给劲享。”
尤劲也不接话，摆出副不置可否的样子，显然在等华森继续说。
华森有些吃不准尤劲此时的态度算是什么意思，便接着趁热打铁：“尤总觉得协议没什么问题的话，我现在就让方经理拿给我们内地公司总经理签字盖章。”
尤劲继续保持着不置可否，直到华森渐渐掩饰不住心急后，他才轻点了一下头。
华森明显松了口气，给方元生使了个眼色。
方元生得到示意，并没有直接去拿协议，而是问道：“尤总，协议第十九条有看过么？”
“十九条？”尤劲一愣。
“保证金到协丰账户，协议才生效。”
“你什么意思？难道我会跟你们纠缠半天，最后在支付保证金时反悔？”
“尤总，你看这样好不好......”华森干咳一声，“方经理现在把协议拿去签盖后，你也当场签了，然后，他和你一起去银行办理保证金的转账......这样的话，你今天连同保证金收据一同拿到的，就是已经生效的协议，也免得你担心我们三心二意。”
见华森这副猴急的吃相，尤劲实在憋不住笑：“好，协丰的办事效率，好。”
尤劲笑着，索性直接拿出了公章和签字笔，率先签署了这一式两份的协议，还在盖章处吹了吹，才递给了方元生：“请吧。”
协丰洋行内地分公司除了阪泰事业部，还代理了一些奢侈品和化妆品，而各个部门对外的合同、协议、授权等文件，都必须由分公司老大签署。
没过多久，方元生拿着总经理签完的协议，回到了会议室。
尤劲与华森，各拿了其中一份。
华森没话找话地祝福尤劲几句，便急不可耐地支使方元生领着尤劲，去往了银行。
协丰的办公地址，地处繁华的安海路上一幢2000年才竣工的全新写字楼中。
劲享与协丰的公司账户同属一家银行，在这幢写字楼的一层，正好有家分行。
两人毫无对话的半个小时过后，办完转账的尤劲，终于从方元生手中拿到了保证金的收据。
这一刻，尤劲的手有些微颤，当他把收据拿近些细看时，手部的颤动，又快速蔓延到了他的眼角、嘴角、甚至鼻翼......
察觉异样的方元生，再一次显露出了嘲讽之意：“劲爷，你这是哪里不舒服么？”
“元生哥，你觉得我应该哪里不舒服？”反问之时，尤劲脸上的嘲讽之色，犹甚于方元生十倍。
下一秒，尽管尤劲似是在压抑，可那种由内而发的得意之色，仍然不可阻挡地爬上他的眉梢眼角。
尤劲此时的神情，方元生只记得在电影中看过：那是十恶不赦的流氓，发现被自己强占的姑娘从昏迷中醒来时，脸上特有的邪恶得色。
被尤劲用这种表情望着，让方元生很不舒服，以至于藏在他心中那种终于对尤劲完成复仇后的快感，几乎都被冲散。
可他仔细想想，又实在想不出尤劲有什么好得意洋洋的。
“劲爷，我送送你？”
一般这么问话的人，都不是真心想送对方。
但这么句带着调侃口气的假客气，又让尤劲想起了自己与方元生这一年多以来的诸多纠结。
尤劲心知，自己才是此时真正的大赢家，在胜利者的豁达心境中，他看着面前尚且蒙在鼓里的方元生，便有了些不忍。
“还是......我来送送你吧。”说着，尤劲搭着方元生的肩膀，走向了电梯口。
偏偏肩膀上那只手的触感，又让方元生想起：这是尤劲使阴招时，展现主导权的习惯动作。
于这阵不快的回忆中，方元生前脚走进电梯按了下关门键，却忽然伸手挡住了正在合上的电梯门。
他回过头来，用一种阴阳怪气的口气说出句：“劲爷，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好自为之吧。”
上一刻，电梯门外的尤劲，正摆着真诚友善的告别表情......再听到这种显然是在落井下石的话，他不由愣了一下。
方元生嗤笑一声，重新按下了关门键......这一次，电梯门又被尤劲伸手架住了。
先前令方元生极度不适的流氓表情，再次显露在了尤劲脸上：“方元生，你是不是觉得和我斗了一年之后，自己变得比以前聪明了？”
看着尤劲这副样子，方元生真想笑骂一句：死到临头了还猖狂什么？！
出于涵养，他轻笑着回道：“我只是觉得，你和我斗了一年之后，不如以前聪明了。”
这话，让尤劲目瞪口呆。
刚巧此时没有旁人来搭电梯，使得他可以安心地架着电梯门，用一种不可思议的表情和语气反问道：“你是不是得意忘形了？说话不过脑子的么？”
这时，一直站在电梯门外的礼仪小姐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尤劲瞥了一眼这位长相姣好的姑娘，逼得她暂时憋住了笑。
而后，尤劲把脸转回方元生这边，极尽嘲讽地继续道：“你再蠢，也不至于把我的智商给拉低了。”
说完，尤劲松开了架着电梯门的手。
方元生确实得意忘形了，直到电梯上了十几层，他才反应过来自己先前的话，说的就好像是自己把尤劲同化成了个蠢货似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