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浩宇正色顶了一句：“不是教你讲话，我是在提示大家想听什么。”
尤劲笑意更甚，并转向众人：“有哪些人不想听实际情况，而要听拍脑门的臆想，请举个手？”
李凝思一听不好，赶紧切歌：“今天，就到这里吧？”
蔡浩宇只能附和：“散会。”
到这会，面前众人，当然都看出尤劲与蔡浩宇之间，接下来必然会有一番摩擦......故而在散去时，他们的神色都有些古怪。
回到座位上，尤劲第一件事，就是打开电脑查看近来手下人的工作日报。
尤劲于二次巡游期间，人几乎都泡在各地商圈现场，不曾携带电脑。
所以，他是有很久没翻邮件了。
一看，自去年12月起，产品经理们的日报开始同时发送给自己和蔡浩宇两个人。
同发两人的次日，工作日报的格式就变了。
尤劲原定的日报格式，除了顶部的标题日期，要填的正文内容从上到下等分成三个方框，分别是“本日工作”、“实质进展”和“留待跟进”。
而现在，同样是一页的工作日报，改成了两个版块：上一半，是“今日工作概述”，下一半，是“感想与心得”。
这改动，看得尤劲的咬合肌都鼓了起来。
他设定的老格式，虽然看起来枯燥，却能让他精确掌握到汇报者是否在好好做事：今天做的事，填在“本日工作”，所取得的进展、所遇阻挠进展的问题，分别填在“实质进展”和“留待跟进”。
一般来说，只要填报人有做过事，便一定有东西写。
故在以往，尤劲并不需要细看每一位产品经理的工作日报。
他是有选择性地抽查：抽查那些工作进度有问题的产品经理。
因为，进度有问题的人，所提交的日报一定看得出毛病。
“本日工作”这一栏，混日子的人姑且可以编一些“拜访XX商户”之类的内容填上去......但捏造出来的工作内容，终究无法转化成“实质进展”。
毕竟，“实质进展”最后都要落实成合作协议，不能瞎编。
当然，有点小聪明的混客，可以在“留待跟进”一栏中，编几条“商户负责人需要再向上级请示”等理由，来解释为何没有“实质进展”......而纵观此人一段时间的日报，如果其中“留待跟进”的问题全都没有下文，肯定说不过去。
总之，再聪明的混客，想把一两天的日报编得滴水不漏，尚且可以......但尤劲只要截取此人一到两周的日报内容，就能有理有据地质问一句：你到底在忙什么？
一如蔡浩宇所言，尤劲设定的这种日报格式，就是流水账。
但既然能称作“账”，就有它易于核对的便利性：翻阅某人一个周期中的日报时，尤劲只需先查找有没有“实质进展”......谁人一直写不出进展，他会再倒查那人一段时间中填的“留待跟进”，问其“跟进了没有”。
若是谁在一周半个月的工作中，号称一直在“跟”，却一点没“进”，就像老是不交作业的学生日复一日的“我忘带了”一样，根本没有说服力。
尤劲再在这类编出来的“留待跟进”中随便抽取几条，稍一推敲核实，即能点穿此人的懈怠。
所以，某位产品经理如果连着一段时间写不出“实质进展”……只要他不想滚蛋，无论如何也要做点什么。
众人印象中，但凡被尤劲查过账的人，从没有一位能凭小聪明蒙混过关。
此时，翻着众手下“蔡浩宇版”的近期日报，尤劲面对着电脑屏幕，脸上渐渐呈现出他在与人冲突时才有的精神病人表情。
这种蔡浩宇新做的日报版式，产品经理们在填写时，普遍将老格式中的工作、进展、待跟进这三项，全都填在上半部分的“今日工作概述”。
所占篇幅缩半，又没有明确的项目区分......因此，很多人在填写中，仅仅是填写了工作内容，而没列出需要跟进的问题。
查看这新版日报，倒不是完全无法甄别谁在混日子，但必须逐字逐行地审阅，才能看出端倪。
而老版的日报，实在是一目了然得多：谁人的“实质进展”一直空着，那就一定有问题。
单就业务角度而言，尤劲的流水账一经改动，成了糊涂账。
而真正点起尤劲心头火的，是如今众人在填写日报时的重心习惯：上半部分的工作概述，几乎人人都填得很笼统......反倒下半部分的感想心得，天天都写得满满当当。
这现象，尤劲都不用调查亦知道：必然是众人顺应新任部长蔡浩宇的要求，而形成的习惯。
毕竟，这个团队中的大多数人，还是尤劲亲自招入的......要说这些人是在每天工作中都能悟出心得的感性角色，真是打死他也不信。
很显然，蔡浩宇在审阅日报时，很重视“感想与心得”，却不怎么去看工作概述部分......故而，近来大多数人的日报，在业务方面都是一笔带过，却在感想上颇费心思。
这会，尤劲审阅的日报，提交者正是早会时蔡浩宇推出的正面典型，詹明光。
詹明光近两周的日报中，上半部分的“今日工作概述”，写的正是一次次拜访南蛮部落的碰壁史......“感想与心得”栏，填的则是每次碰壁后仍不放弃的决心。
当中，居然还有三天的工作概述是：没能见到商户负责人。
这种上门扑空的内容，于尤劲把关的时期，绝无哪位产品经理敢写在日报上......因为，那是在讨尤劲骂：你是拜访客户还是抓逃犯？不知道和对方事先联系好么？！
事实上，尤劲每次看到类似的低级错误，内心都会把这类人列入“妄图糊弄领导”的黑名单......他实在不信一个吃业务饭的人，会没有这点常识。
看着詹明光最近一天天的日报时，尤劲始终紧咬着牙......偏偏看到最后一天、也就是詹明光昨天的“感想与心得”时，尤劲笑了出来。
詹明光昨日的工作概述，又是一次被当面拒绝的经过。
而他被拒后的感想，写得很热闹：今天离开南蛮部落时，一向不苟言笑的牛总，竟笑着说了声“不送”......这是牛总第一次对我笑......是的，我已不再是个被他拒之千里的人......这一笑，点燃了我一直抱有的希望......我觉得，我的坚持，终于有了回报......
这段话，看得尤劲莫名其妙。
此时，尤劲这排的的另三人，同样有些莫名......他们是不明白尤劲为何忽然发笑。
却见尤劲一下子站起身来，对着产品经理们所在的方向朗声问了句：“詹明光，你是谁面试进来的？”
詹明光闻言赶忙从工位起身：“尤部长，给我面试的，是蔡部长。”
尤劲点点头，把手比向身边蔡浩宇，接问詹明光：“你看我们蔡部长，像曲艺团长么？”
这没头没脑的话，詹明光不知如何去接。
蔡浩宇脸色一沉，却因不明白尤劲的意图，而找不到立即发作的点。
尤劲对着不知所措的詹明光一扬下巴，显然是催促其答话。
詹明光只能尴尬地回一声：“不像。”
尤劲接着问道：“那么，我们蔡部长招你进来时，是怎么向你描述产品经理岗具体工作的？”
紧张间，詹明光一时有些说不清楚，开始支支吾吾。
尤劲便把问答题改成了选择题：“你就告诉我，产品经理是搞业务的，还是来搞笑的？”
这道选择题，是送分题......而詹明光，似是听出了尤劲的剑锋所指。
迎着尤劲的逼视，詹明光面红耳赤地小声回道：“搞业务的......”
“一个搞业务的人，跟进了两个星期的工作，进展一点都没，只得到对方一个不知来由的微笑……”嘲讽之色，已然爬满了尤劲的眉梢眼角，“这种状况，你真觉得是有了回报？”
到这份上，蔡浩宇也听懂了尤劲的意思……只是，话已经被尤劲摊在台面剖开讲细，蔡浩宇满腹的堂皇之语，已经无法再去为詹明光遮羞。
近来，业绩上毫无亮点的詹明光，屡屡被蔡部长表扬，俨然部门中的新晋红人......此时，红人被当众吊批得灰头土脸，众产品经理的工作区域，隐隐传出幸灾乐祸的阵阵窃笑。
不服众的红人跌下神坛，向来是广大群众喜闻乐见的桥段。
“还什么......点燃你一直抱有的希望......”尤劲尚未放过落地红人，“我要不要再点燃几个炮仗给你庆祝一下？！”
窃笑，顿时变成了哄堂大笑。
尤劲不再去看詹明光，慢条斯理把脸转向身侧：“蔡部长，早会上你说，詹明光近期的日报让你非常感动......我想请教一下，你感动的点，究竟在哪里？”
无论蔡浩宇有没有打好反驳尤劲的腹稿，到了这毫无退路的关口，他只能站起身来，迎向了尤劲的挑衅。
剧情，骤然变成了领导对峙，观众们立时知趣地收起哄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