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蠢不蠢?都教多少次了,先上左脚,再跨坐上去,下来的时候反着做!”杜韬叉着腰对苏妜吼道。
不管杜韬教了几遍,苏妜仍是手脚并用地“爬”上马背,好在下马的时候不再跳了,而是伏着马背翻下来。
苏妜无力地趴在马背上,任杜韬说什么也不下来。她的头到现在还是晕乎乎的,喉咙本就干渴得如火灼烧一般,再加上之前长篇大论说了一堆,到现在还生疼生疼的。而几次上下马又耗尽了她最后的精力,她是一分一毫都不想再动弹了。
“真是娇贵,这点苦都受不了!”
他不热吗?他不渴吗?可军人的天性即是忍耐。若没点儿真能耐,他杜韬又怎得入朱间法眼,被他亲手栽培提拔?
这时,苏妜的肚子再次响了起来。
能不饿吗?今天就只吃了半个馒头果腹。
苏妜知道很丢人,可脸都没力气去捂了。
杜韬无奈地叹了口气,翻身上马,说:“撑着别死了,我的枭影日行千里,定能在入夜前赶回城。”
然后,又是一路狂奔。
好在这次苏妜没晕过去。
夕阳西下,红金色纠缠着蓝紫色,落日牵引着初月,在大漠的天空上演了一场瑰丽奇伟的角逐。
两人一马入城后,杜韬便下马牵着缰绳前行。
库奇镇最初不是一座城,只是临近丝绸之路上商人的歇脚处;后来发展了商贸,聚集起来了不少人,然后才有人开始傍水定居,逐步建立起了如今的库奇;再后来,天下兵戈不息,库奇镇内的商人剧减,贸易衰落;十几年前,天下再次一统,朝廷建立起一道坚固的边防线,而边防线之外的孤城库奇也涌入了大量王军,开启了军政合一的管理,而今,库奇镇的商贸活动方兴未艾。
“真是繁华啊。”穿行在库奇镇西部的大街上,杜韬看着胡汉风格交错的鳞次栉比的商铺不禁感叹道。
苏妜表示赞同地点了点头。
夜晚的库奇比军营更加活跃,人流往来不息,胡语胡乐与汉音汉话不绝于耳。放眼望去,似是汉容胡服的一片,又似是胡容汉服的一片,交融在一起,分辨不清。空气中既弥漫着瓜果的香甜,又弥漫着牛羊肉的咸腥,诱得苏妜直流口水。
这时间点回营估计又是“过时不候”了,反正出都出来了,索性在外面吃一顿好了。
“那个……杜韬……将军。”苏妜扯着嘶哑的声音说,“我们能不能……吃完饭再回营啊?”
杜韬偏头看了看苏妜,又抬头看了看已经暗下来的天,抱怨道:“该死的破规矩!我一个月的俸银可没多少,经不起花。”
苏妜知道杜韬还在犹豫中,小小地激了他下:“舍不得花钱就算了,大不了我们饿一晚上,也死不了。”
其实这点小小的饥饿对杜韬而言真不算什么,要知道曾经沧海难为水,他受过的苦比这难上千百倍,他不照样挺过来了吗?刚毅坚忍是他自小的必修课。只是,他怕已经半死不活的苏妜真的饿死在他的帐中,那可不止是丢人的事了。
于是,杜韬牵着马拐向一家装潢充满西域风情的豪华大店铺。
苏妜干裂苍白的嘴角满意地勾起一个好看的弧度。
“哟,军爷,里边儿请。”颇有眼力见儿的店小二招呼人将枭影牵到后面的马厩去,又点头哈腰十分热情地把杜韬往里迎。
“多给它喂点水啊。”杜韬对来牵马的人叮嘱道。
“自然,自然。”来人连忙点头应答。
苏妜跟在杜韬身后踏进店内。
胡汉混杂,人来人往,胡琴琵琶,店内好不热闹。
小二领着两人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安排他们落坐在一个较为清静的角落。
“两位吃点儿什么?”
“你们这儿有什么?”
“小店最受欢迎的是烤羊肉和羊肉羮,牛肉夹馍也顶有特色,本店还常备有瓜果,都是院子里自己栽种的,那甘甜味儿,不比外边的差!”小二一夸起自家店的好就滔滔不绝,说得跟他们是库奇最好的食店似的。
杜韬瞅着刚灌完两大碗水的苏妜,问:“你想吃什么?”
“随便。”苏妜解了渴,满足地舔了舔嘴角,笑得格外乖巧可爱。
杜韬被她这一笑弄得有些无措,不自然地移开视线,对店小二说:“先来一斤烤羊肉和两碗羊肉羮吧,再上点瓜果。”
“好嘞。”
店小二走后,杜韬也大口灌水下肚,解渴后,一直低垂着眼帘盯着碗,似乎是在思索些什么,自始至终没抬头看苏妜一眼。苏妜自然也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妥,她可一心想着要饱餐一顿呢。
这顿饭吃的出奇地安静。苏妜忙着往嘴里塞东西,完全顾不上说话;至于杜韬,他竟然慢条斯里地吃着,也不知是不饿,还是有心事,从头到尾也一言不发。
待那盘外酥里嫩的烤羊肉、两大碗咸香扑鼻的羊肉羮和几个甘饴爽脆的瓜果通通下肚后,两位打算结账走人。
这时,一个头戴华冠、宽袍大腹的中年男人满脸笑容地走向这桌,施施然席地而坐,向杜韬抱拳道:“军爷别急,这儿还有壶自酿的美酒,留待您二位品尝。”
店小二急忙奉上一陶壶的酒和几只小杯,又将一旁收起的折叠屏风拉开,将此处围成一方隔绝的天地。
前一刻还在因隔了快一个月没吃过珍馐佳肴,今日终得饱腹而开心不已的苏妜,此时傻眼了,什么情况?
杜韬面露难色,知道这架势必有大事,可恶的是他今天只佩了把短刃,如果形势不妙,也不知道能否顺利逃走。
纠结再三,两人又再次坐回席位。
“军爷不必忧虑,敝人姓贺,是这家店的主人,只是有些事要拜托军爷,没有恶意。”这话不卑不亢,颇见脾性。贺老板斟了三杯酒,分别推了两杯给杜韬和苏妜,自己倒是先端了一杯喝起来。
杜韬挑挑眉,示意他说下去,但却未动那杯酒一分。
贺老板笑问:“不知军爷可曾听过苏君荣苏将军?”
杜韬本不动声色,反倒是一旁因无聊玩弄着酒杯的苏妜手抖了一下,杯中紫红色的液体微微晃漾,像极了一块闪烁的紫宝石。贺老板正面朝杜韬,并未注意到苏妜细微的动作,可正对着苏妜坐的杜韬恰好瞧见,他微挑眉毛,轻声道:“何止听过。”
“哈,也是,不知道您是否能见到他呢?”
苏妜彻底绷不住了,埋头绞着手指,让人看不清她的表情。
“你有何事?”杜韬终于正视贺老板。奈何他那副商人特有的假笑面容让杜韬看着很不舒服,对视了几秒又迫使杜韬移开了视线。
贺老板伸手从怀中拿出一本厚厚的书,双手呈给杜韬,引得苏妜也好奇地探看了两眼,在两人疑惑的神情中解释道:“一年前,苏君荣将军为了加强对库奇镇的管理,决定销毁之前混乱的户籍,把库奇镇的常住居民和流动居民重新登记成册。怎奈驻守在这儿的大都是些不通文墨的武官,有几个文吏也不过是负责与镇外的书信往来,难当大任,于是,苏将军找到了我。我贺某人也不是什么有才有德之人,只是在这库奇呆了几十年,熟人多罢了,登记个户籍也不成问题,因此便应承了下来。谁知,眼看户籍册已编成,苏将军却在几个月前调走了,贺某人又不知苏将军去了何处,又不敢冒然将其上呈给新来的将军,只好暂且收着。可贺某人内心着实不安呐。”
杜韬无视贺老板那做作的表情,低头快速翻看户籍册,神色变得凝重。阅毕,他又抬眼看了看苏妜,发现她正埋着头,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所以,你怕被查到私编私藏户籍册而判罪,就打算托我带给苏君荣?”
“嘿嘿,只是觉得它放在我这儿没有用处,还是物归原主的好。”贺老板赔笑道。
杜韬装出一副阴险的表情:“为什么选我?你就不怕我告发你?”
“呃……这个……”贺老板似乎没想到杜韬会这么说。
在贺老板看来,告发他几乎没有任何功劳可领,再者,他和杜韬无怨无仇,不至于要置他于死地;而把户籍册交给苏君荣,既可欠他一个人情,又可以去苏君荣那儿领功,何乐而不为?两相比较,完全没有告发他的理由啊。
至于为什么选择杜韬,还不是因为新来的将军下了一道新的军令——无将军手谕不得随意出军营,所以导致来贺老板店里的军人数量锐减,杜韬是这几个月来的第一个,不找他找谁?下一个也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去。
贺老板看着杜韬愈发奸诈狡猾的笑容,背后冒出冷汗,道:“军爷,贺某人与你无怨无仇,你无须做得这么绝吧。”
“我知道你在库奇镇有声望有势力,但下次你若押错了宝,我怕是再也吃不到你家的美食咯。”杜韬终于道出了真正意图,“这次我帮你,你不打算表示表示?”
贺老板终是松了口气,道:“我贺某人欠您一个人情,下次若有什么吩咐,定当……”
杜韬打断他:“不用下次,就这次吧。”
贺老板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连忙道:“是,是,今儿您在店内的消费全免,如何?”
嗯?
杜韬知道贺老板会错了意,不过这样也不错啊,心里偷笑,表面一副严肃的神情:“嗯,不过你还要再帮我一个忙。如果有人来向你打听关于我和她的消息,你要说我们从晌午起就一直在库奇西镇玩儿,快到二更天时才回的营,要是能有其他人作证就再好不过了。懂我的意思不?”
贺老板虽然不明白他想干什么,但还是应了下来。
杜韬满意地点点头,带上户籍册起身,拉起一旁一直沉默不语的苏妜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