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妜抬起头,向前看去。
队伍的最后都是些运粮食的车,由这个队伍里为数不多的马匹拖着,两车旁边有十来个士兵,想来是为了保护粮食的安全。而粮车前面都是些步行的百姓和军营里的奴隶,每隔一段距离都有士兵护卫。
“吴师帅?”骑马走在队伍后面的杨青见到跟上来的吴三虎和苏妜,有些不解地问,“你们这是?”
“杨队长。”吴三虎答道,“我奉杜将军之命,护送这个女人到漠城。既是同路,便一起吧。”
杨青愣怔了一秒,随后点头,暗自欣喜。他之前还在疑惑,为什么这批队伍里没有苏妜,现下好了,知道她可以和他们一起平安地去漠城,他也就放心了。
杨青的神色在苏妜眼中暴露无遗,苏妜垂下眼帘,心道:或许他是真的对她父亲还留存有情义,真的关心她的安危吧。
“苏妜姑娘?”
苏妜寻声看去,惊讶地发现最后一辆运粮的车上正坐着姜湫涟。
她坐在粮车的角落,身上搭着一匹麻布,如果不是她将麻布掀开,外人还真不好发现她。
而除了苏妜和吴三虎,周边的人都见怪不怪,想来应该都是知道姜湫涟藏身于此。不过,她敢藏在这里,必然跟杨青脱不了干系。
苏妜瞥了一眼杨青,又转头看了看姜湫涟,报以浅浅的微笑。
天色渐暗,缓缓行进的队伍也停了下来。
杨青带着一小队人去安顿百姓歇息,吴三虎把马拴在车辕上后便靠着粮车闭目养神,苏妜则和姜湫涟凑到了一起。
“走的时候,我在队伍里没找着你,你怎么现在才来?”姜湫涟倚着车轸,边嚼着馕饼边问。
苏妜啃着吴三虎给她的馒头,窝在粮车的角落,面露悲戚,小声地说:“我不想走的,被逼来了。”
“为什么啊?”姜湫涟疑惑的问道。
苏妜摇摇头,不想再说下去,只神色凄然地遥望着库奇镇的方向,久久未回神。
姜湫涟撇了撇嘴,明显是对她的反应不满,但,一想到苏妜前些日子对自己又是送药又是送食物的,便隐忍作罢。
朔风呼啸,声声如泣,夹杂着库奇百姓们的窃窃私语,和着远方隐隐约约的狼嚎,让人心乱如麻。
雪还在下,周围早已披上银装,可这势头,似乎才是刚刚开始而已。
冰封的瀚海中,这支队伍走走停停,终是冒着风雪到达了漠城。
远远地,便可以看到漠城两丈多高的城墙,城墙上站着的零星的几个守兵,以及在寒风中鼓动的红色旌旗。但只有靠近了,才能瞧见城墙下的情景。
十来个骨瘦嶙峋的人蜷缩在城墙根,他们身上裹着的衣服已经肮脏无比、破烂不堪,此刻,正直勾勾地盯着向漠城城门靠近的这一支队伍,眼中满含贪婪和凶意。而在他们的脚边,是堆叠起来的森森白骨,老人的、小孩的、女人的……
行进在前面的士兵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他们这支队伍将面临的是什么,还一股脑的往前面走。直到行进在队伍后面的杨青看到这情景时,才吓得赶紧连连叫停。
还不等他们完全停下来,那十几个只剩得皮包骨头的人,越过队伍前面的人群,向后面的粮车扑去。
“保护粮食!”杨青有些惊慌地大声叫道。
粮车周围的士兵迅速将粮车团团围住,阻止那些像恶鬼一样的人扑上去。
但毕竟士兵人手不够,又不好伤了百姓,还是让他们钻了空子。
“小心!姜湫涟!”被吴三虎护在马上的苏妜朝姜湫涟的方向喊出声来。
说时迟,那时快。
杨青把马缰绳一扯,掉过头,向前一刺,手中的长矛便贯穿了那个扑向姜湫涟所在的粮车的人的胸膛。
红色的血“嗒嗒”地滴落在地上,和白色的雪融在一起,显得格外触目惊心。
姜湫涟被眼前的一幕吓得直打哆嗦,双手紧紧揪住搭在身上的麻布,漂亮的眸子中满是惊魂未定。
“退开!”杨青怒目圆睁,朝着那群恶狠狠的疯了似的向粮车扑来的人吼叫道。
那群恶鬼模样的人瞪着铜铃似的眼睛,看着从长矛上滑下来的同伴的尸体,终于静止了一瞬。
僵持半晌,他们拖着同伴的尸体,悻悻地回到墙根底下,然后……
“啊~”
“天啊!”
“宝宝别看!”
……
人群中已经开始骚动,有些弱不禁风的女人被吓晕在地,有些小孩子啼哭出声,而有些人已泪流满面……
苏妜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一脸惊恐,浑身冰凉。
她曾在书上见到过“人相食”的描写,但当这血腥的一幕活生生的摆在眼前时,仍止不住地恐惧。
杨青忍住恶寒,号召士兵们保护和安抚百姓,始终与城墙下的那群人维持着一段距离,又派兵去城门下与城墙上的士兵交涉。
吴三虎久经沙场,只是惊恐了一阵,便缓过神来。
“苏姑娘,下马吧。”吴三虎雄浑的声音将苏妜的注意力转移到这边来。
苏妜愣愣的望着吴三虎,有些不明所以。
吴三虎将杜韬为苏妜准备的一袋子食物和一壶水递给她,又摸出一个用布帛包着的东西,一并拿给了她。
苏妜接过东西,打开布帛,发现里面包裹着曾经杜韬拿给她防身的那把匕首,下面还压着一张四四方方的折起来的纸。
苏妜不徐不急地展开纸,粗略一扫,瞳孔倏然放大,这是……
她的奴籍!
苏妜的内心忽然就不淡定了,一脸惊疑地偏过头去,望着吴三虎。
然而吴三虎这个呆子,神色如常,缄口不言。
苏妜摸了摸自己怦怦直跳的小心脏,不自觉地咬唇凝眉。
她一直想要脱去奴籍,可是却从来没有跟杜韬提过半句。
杜韬究竟想要做什么?他究竟在她身上费了多少心思?
为什么要把她的奴籍给赎出来呢?
是想要还她一个自由之身吗?
可是,就算她自由了,她又能去哪里呢?
天大地大,她早就没有家了。
瞧见苏妜久久凝视着那张纸,吴三虎在一旁有些不耐烦地催促道:“苏姑娘,下马吧,我还要赶着回库奇镇。”
是的,他要回去。
杜韬只说让吴三虎送苏妜去漠城,并没有下令让他必须回去,他本可以借此机会留在漠城的。
可吴三虎是怎样的人啊,杜韬既信他、器重他,他必誓死跟随!
苏妜再次偏头望着吴三虎,虽然心里明知不可能,但还是问了一句:“带我一起回库奇,可以吗?”
果不其然,吴三虎一脸“你在开玩笑吗”的表情。
苏妜叹了一口气,无奈地将奴籍和匕首揣进怀里,拿好食物,翻身下马。
苏妜刚一站定,吴三虎便策马向库奇镇的方向疾驰,地上溅起一行雪沫,余留下几串马蹄印和一阵冷冽的风。
苏妜瑟缩着脖子,双臂环抱着自己,遥望吴三虎远去的背影,心中正盘算着跟杨青借匹老马,好回库奇去。
谁知,杨青派去和漠城士兵交涉的人回来却说:“队长,他们不开城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