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粮草能撑一日是一日,待无粮之时,再……”朱间垂眸,迟疑了一会儿,道,“再向库奇镇的百姓买粮!”
“向百姓买粮?”杜韬惊呼,“这怎么可行?”
相比之下,朱固要淡定许多,思索后才道:“用军饷买的话,恐怕支撑不了多久,军中迟早也会断粮的。而且……隐患颇多啊。”
的确,军饷由户部下发至军中,像库奇镇这样的边塞小镇,会预存入半年所需军饷。但是,军饷并非每半年才发一次,普通士兵每三个月发一次,有军衔者每个月发一次。
而军粮则是每三个月从京城运来一批。
虽然下半年的军饷已到,但实际上不过数百两,若全部拿去买粮,粗略一算,恐怕也只能供全军将士支撑一个多月,之后,便财空食尽,再无他法。
哪怕姑且抛却这个不说,单是能否用军饷买到粮食这点,还未可知。
库奇这片绿洲还算丰盈,粮食、牲畜生长态势尚佳。步入冬季,家家储备冬粮,有几个大商户还屯了不少粮食,估摸是想在冬季大赚一笔。然而,这些终究是关乎百姓的身家性命,卖与不卖,还很难说。
再者,用军饷买粮与下发军饷并不能两全,若是将士们因拿不到钱而发生暴乱,终是个隐患。
唉,这该死的两难境地!
朱间抬手制止了他人的言语,墨一般的瞳色掩盖了他的情绪,只听他叹道:“走一步,看一步吧。”
诸将沉默。
杜韬强忍着心中的不安,一直等到下午议事结束,才飞快地奔回自己军帐。
“小军师,出事儿了!”
“怎么了?”苏妜放下手中的活计,缓步挪到杜韬身边。
“我们这批粮草晚了五天还没到!”
苏妜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惊呼:“怎么回事儿?谁押送的?”
杜韬卸下头盔,走到桌边坐下,用手指掐了掐眉心,十分头疼的模样。苏妜跟着坐在他旁边。
“负责管粮草的周彪今天才报上来的。说是雪路难行,晚两三天很正常,但是直到今日他才觉得有点不对劲儿,赶忙上报了。呵,雪路难行?就夜里才下的那点小雪,到午时都化完了,难行个屁!自己失职还找借口。”杜韬放下手,内心的焦躁不安完整地显现在他的面容上,“听说这次押粮的仍然是之前的那个许昌,兵部,正六品,具体什么官职不清楚。不过……好像还来了个从四品的什么官员,御史台那边调过来的,充当监军,哦,对了,他好像是姓王来着。”
“监军?”苏妜更疑惑了,“立朝以来,从未有过监军啊。怎么这次……”
杜韬边叹气边摇头:“不知道他们搞什么幺蛾子,恐怕也不只是监视许昌,很可有能是冲着库奇这边来的。”
“监视库奇镇?这儿有什么好监视的?我爹在时,库奇镇一直都好好儿的啊,蛮人攻打了好几次都没打下来。”
杜韬仍是摇头:“不是监视库奇镇,是监视驻扎在库奇镇的军队。库奇镇是好好儿的,但不是还有你爹这个前车之鉴嘛。”
“前车之鉴?你什么意思?”苏妜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重要信息。
杜韬眸光一闪,转口道:“没什么意思。对了,还有一件事我觉得很奇怪,今天早上蛮子竟然没来攻城。”
“我正想问你今天早上怎么这么安静呢。”苏妜丝毫没发现被岔开了话题,顺着杜韬继续说道,“你不觉得很巧合吗?你们昨晚大办宴席,若今早来攻,效果必定事半功倍,但蛮子很知趣地没来耶。你说会不会是因为蛮子那边有我们这边的人啊?”
“不会吧,我不记得我们在那边安插过细作啊。”
“唔,那怎么解释呢?”
“我不知道。”杜韬抚额,喟然长叹,“我现在脑子里乱得很,感觉什么事都怪怪的,以前打仗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
苏妜沉默不语。
杜韬忽然与苏妜对视,眼中带着焦灼和不安,还有些许无辜,颤抖着声音:“小军师,你说,我是不是疯了?”
“别胡思乱想了,这不是你的问题。”
然后,苏妜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帐内就此陷入长寂。
时隔三日,蛮子开始了疯狂进攻。
当大片黑色的营帐和旌旗赫然出现在天际线时,把库奇镇城楼上的士兵吓得不得了,连爬带滚地到军营主帐报否信儿。
然而,蛮子根本不给王军喘息的机会,利索地驻扎在距库奇镇不到一里之地,一边留有人扎营,另一边则派遣大半兵力攻城。
近七千的敌军,三千多的攻城兵,那气势,颇有一种“黑云压城”的强迫感,带动安宁了三日的库奇镇再次喧嚣起来。
而此时,那批早该到了的粮草还未抵达库奇军营。
形势严峻,朱间临时任命杜韬为先锋郎将,率三千士兵出城迎战,令其务必守住库奇镇城门。
身处军营的苏妜自然不会亲眼目睹战场上的杀伐血腥,但她能感受到整个库奇军营的气氛在悄然变化。褪去之前的散漫与坚不可摧的信仰,一股肃杀之气弥漫开来,还夹杂着些许惊惧。
真正的战争才刚刚开始,这是苏妜这日最深的领悟。
是夜。
“军医,快跟上。”吴三虎的声音从帐外传来。
紧接着,吴三虎扶着杜韬走进帐内,其后还有一个提着药箱的瘦小老头。
苏妜被先进帐的两个满身血污的人吓了一跳,仔细看看,发现是杜韬和吴三虎才镇定下来,心中隐隐有些担忧。
苏妜连忙走近,搀扶着杜韬的左手,却没想到杜韬“嘶”地倒吸了一口凉气,她又赶紧放开,这时,她才注意到他们身后那个军医模样的人。
苏妜关切道:“你受伤了?”
“没事儿,小伤。”杜韬故作轻松地笑道,如果忽略掉他苍白的嘴唇的话,可能会更加让人信服。
吴三虎本想扶着杜韬坐在椅子上,杜韬却制止了他,说:“等会儿,先把甲卸了,方便医治。”
吴三虎点点头,慢慢地放开杜韬,想着手帮他卸甲,见杜韬身形不稳地晃了晃,又急忙扶着他。
“苏妜,你来。”杜韬吩咐道。
苏妜也不推脱,利索地帮杜韬卸甲。她惊讶地发现,杜韬左臂上破了一个大口子,血虽然没有汩汩地流出来,像是已经做过了紧急处理,但破损的衣衫上倒被血濡湿了大片。另外,杜韬的膝盖上也有鱼鳞一样的伤,伤口里嵌着黄沙,估计是跪在沙地上时,被拖拽导致的。
苏妜越看越心惊,卸完甲后,悄悄地瞄了吴三虎一眼,发现他也浑身是伤,脸上、胳膊上、腰上、腿上,伤处不比杜韬少,所幸,皆是些皮外小伤。
杜韬刚一坐下,吴三虎便立即出帐打水去了,老军医也赶忙上前为杜韬疗伤。
老军医瞅了瞅杜韬的左臂,喃喃追:“入肉五分。血是止住了,若想痊愈,恐怕还要缝合才行。”
苏妜呆在一旁,惊恐得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好。
杜韬任凭老军医摆弄他的伤口,转视一旁,就像是感觉不到疼痛一般。他瞧见苏妜比他还紧张的模样,不禁发笑。
“苏妜,你绣工那么好,不然你来给我的伤口上绣个好看点图样吧。”
苏妜瞥见杜韬痞笑的脸就来气,没好气地说:“你怎么还有心情开玩笑?那样深的口子,不疼死你!”
杜韬笑意更深,似乎完全感觉不到老军医正拿针缝合着那道长长的伤口,只气息不稳地吐出两个字:“不疼。”
军中没有麻沸散,不疼才怪!
苏妜不想再与杜韬做无谓的口舌之争,只是蹙眉静望着杜韬的脸。越看越发现杜韬的笑愈发僵硬,他额头上豆大的汗珠和着血污滑落,留下一道道明显的痕迹。
正巧,吴三虎打好热水回来,苏妜便拿着帕子,沾着水,细细地替杜韬擦去满脸的血污与汗渍。
感受到杜韬紧崩的肌肉,苏妜咬咬牙,问道:“究竟是谁让你伤得这么重?”
不料,杜韬和吴三虎竟异回同声地咬牙回道:“狼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