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姑，要不要我去让他们小一点声？”临窗的包厢内，一个身穿锦衣的青年对着一个身穿白色羽衣，面色清冷却有着绝美容颜的中年妇人说道。
“让他们说吧，若是只因为声音大就去制止，那不显得咱们太过霸道了么！”女人没有回头的说道，只是目光仍旧是透过敞开的窗户看向了外面可以说是空无一人的广场。
“小超只是怕他们打扰到姑姑！”青年仍旧是恭敬的说道。
“这么多年的熬炼，对于身外之事早已经变得心如止水，又怎么会轻易的被人打扰！”女人只是叹息的回答道。
“姑姑，你都看了许久了，怕是已经乏了，要不咱们回房间去吧，明日一早就要出发回总坛了！”青年再次建议道。
“如此坐着看看，总比在房间里睹物思人的胡思乱想要好！咳，这地方几乎还和以前一样，只是没有了以往那么的热闹了！”女人只是如此幽幽的说道。
“姑姑又要开始伤感了！”青年担心的说道。
“只是有点想起哥哥们还有亲人了。一晃十年过去了，他们不会怪我们一直不来看他们吧！”女人仍旧是伤感的说道。
“不会的，我相信义父还有诸位叔伯，在天之灵若是知道我们还好好的活着，还一直牵挂着他们，一定会很欣慰的！”青年动情的说道。
“对了小超，那个当铺白掌柜所说的那件事，你亲自去核查一下！”女人像是想起什么似得，难得的转过头对着青年说道。
“好的姑姑，我这就去问他！”青年答应道。
“不要这样直接去问他，你去到当铺，让伙计将他叫过去再问，不然那老滑头怕是什么都不会说！”女人提醒道。
“我知道，对付他我自有办法！”青年肯定的点了点头的说道，然后就是转身从窗户翻身而下，潇洒的落地之后就若无其事的朝着一旁的当铺走去。
“小超……”女人刚想说让他走侧门，却见青年已经下到地面并抬头对她做了一个笑脸，也只好示意他小心一点的就又坐正了身子，拿起筷子轻轻夹了一块如同外边桌子上一般的鱼，然后就又若有所思的样子继续看着窗外的景色。
偌大的房间内此刻就只剩下中年羽衣女人一人，包厢外嘈杂的声音仍在继续，但是却好像无法打断她追思的样子。十天前，她就来到了边城，不过那次她只是休息了一晚，就又领着人马不停蹄的出关，越过那愈加荒凉的沙地，去到了沙漠深处一处异常破败的废弃古城。这里曾经有很多个名字，前一个名字叫做小石城，只是现在已经被白骨滩或者死人坡代替，因为这漫漫黄沙之下，不知道掩埋了多少具人和马的尸骨，一起风就是黄沙漫天阴风阵阵的，大家觉得那里晦气，久而久之就连路经此地前往草原的人都不愿意在此驻留。
她本应十年前就来到这里，因为这里是她的哥哥、爱人以及上千亲人的丧身之所！她本来以为自己会看到那一眼望不到边的黄沙上白骨散落的画面，但是进去之后却发现，除了一些裸露出来的马匹尸骨外，竟然就是一眼望不到边的蔓延土丘，以及那一块块无字的木牌，仿佛是一个个坟堆一般。看来终究还有人记得他们，女人当时心里没来由的就是一阵感激，需知这肯定是有人时时过来打理的缘故，毕竟这沙漠的风沙几乎是经年不止。虽然不知道都有谁，但是不管怎么说，这至少证明，哥哥他们还活在别人的心里，囚军并没有因为全军覆没和主将的死去而烟消云散。
她不知道当年这座早已经废弃的小城发生了什么，只听弟弟说起过，曾经这是一座血肉筑起的坚城，哥哥们还有上千的将士们战死至最后一人，哥哥与自己深爱的那个人被敌人枭首，残尸被赎回边城却被极尽侮辱，最后更是挫骨扬飞！但是她始终相信，哥哥与他的残尸回到边城，那是因为他们想要最后感受一番残存的亲人，以及付出了无尽心血才建成的边城，而最终他的英魂还是会回到这里，回到这黄沙漫地的小石城，与并肩战斗至最后的袍泽们永远在一起。她在这小小的废城足足停留了整整三天三夜，细细的走过城内的每一个角落，想要发现哥哥们曾经活过的蛛丝马迹，可是无情的风沙将这一切都掩盖了！她又寄希望于哥哥们会出现在她的梦境之中，可是她却整晚的睡不着，想要见的人太多，只觉得一个个熟悉的人在她闭着的眼前来了又去，想伸手去抓却又突然变得很远。
几日前她就已经回到了边城，想着此去之后，不知道何时才会再次回到这边城之中，于是又改变主意的决定再停留几天。纵有万般不舍，但是终究这里已经不是她的家，她决定明日离开，今日就再仔细看看这个熟悉的地方好了。边城还是那个边城，一样的格局，只是破败了许多也冷清了许多！她现在坐的这个包厢，以前是一座茶楼的雅座，那是她与哥哥们最常来的地方之一，她不爱听那些打打杀杀的评书，因此都是人少的时候来，然后要一壶茶点几样瓜果点心，看着广场上热闹的人来人往，以及对面学院的人进人出。学院是她时长驻留的地方，当年的学院除了教授文武知识，还开设有杂科，教授一些诸如治病救人、工事经商之学，她是老师之一。可是一切都已经是物是人非，这熟悉的边城，现在竟然认识的只有寥寥数人，虽然对于那之后才来的边城之人没有什么恶感，但是对于那些原本就生活在这里的熟人也说不上好感，之中格格不入的感觉让她不免的生出感慨。
外面的行酒令仍在继续，她也懒得去计较，反倒是觉得这样热闹一点才好，当年的时候，边城处处都热闹，像眼前这般死气沉沉的，只会让她的心情愈加的郁结！没一会，一个当铺伙计匆忙而来，对着那神采飞扬的掌柜耳语了几声，只见那人脸色先是一惊，然后就又是一阵欣喜的起身告辞而去。外面的人群猜测了一番白掌柜此去的目的，不过很快就又觉得兴致缺缺，就又继续回到刚才的喝酒比划。
女人听着外面的举动，冷笑的就是摇了摇头，人们常说商女不知亡国恨，在她看来，商人更是如此，他们可以前一刻慷慨激昂的针砭时事，后一刻却已经谋划着如何才能同流合污，这不这群商人感叹着民生，转念却又都想着自己如何才能做到利益最大化。这一幕她也就是麻木了，毕竟比这更恶劣的表演她也看过并亲身经历过，他们为了钱，可以卖国卖亲卖友，甚至连自己都可以出卖！既然决定不再去听也不去干扰，女人于是叹息了一声，摇了摇头的并深呼吸了几口气，就又继续打起精神，集中注意力的看向了窗外。今日在进入酒楼之后，她就觉得自己愈加的心情沉重，总觉得有什么事，却又总是不知道是什么事，只是觉得自己一定要想起，否则肯定会后悔终生的！可是思维一旦散开，却又千头万绪的，不知道哪一条才是自己此刻最想知道的。
她细细的回忆着这几日的点滴，她先是如同在小石城一般，也细细的查看了一番这老旧的边城，就连城外也留下了她的足迹，近到那已经奄奄一息的无定河和那不再明亮的卫龙城，远到那早已经荒废的卫城。无节制的砍伐以及取水，使得边城附近变得愈加的荒漠化，虽然才刚刚入冬的样子，可是就连点滴绿色都已经看不到一抹。她凭借着印象去寻找，却找不到一丝熟悉的感觉，最后她去到了一个囚军曾经的秘密蓄水池。
北地最缺的就是水，尤其是饮用水！当年为了合理的使用有限的饮用水，也为了保证边城的稳定和有序，囚军采用的分水的策略，说白了就是严格管控饮用水源！可是这最后竟然成了囚军欺压百姓的一条铁证，不过这大概也是现在的边城人最感同身受的一件事了，毕竟相比现在需要花费小半所得才能解决饮水问题，以前那种虽受控制却免费的做法，简直是一件让他们睡着了都会笑醒的美事！人总是在确定失去之后才会后悔，却又因为脸面而不敢去承认！
蓄水池蓄积的早已经不是人能喝的饮用水，不知道是哪一年暗河水上涨导致这天然形成的溶洞，被地下河的咸水注满，成了一个面积不小的地下湖。不过这个地下湖却给了她不小的惊喜，她竟然发现了有冷水鱼的踪迹，一番捕捞之后竟然还真的让她捞上了两条，这大概是她这一段时间心情最轻松的一阵子。昨晚回来之后，她就派人将鱼交与所住酒楼的店主，以做一条送一条为条件，让他精心烹煮，务必做出曾经的味道。
酒楼的掌柜是她如今边城认识的为数不多的人之一，甚至可以说只要她当着他的面摘下面纱，他肯定会一眼就认出自己！但是她不想让对方认出，毕竟隔阂不是一时半刻就可以消除的，虽然早已经知道掌柜父子明里暗里对囚军残属的帮助，但是当年的场面还是像一根刺一般，深深的扎在她的心里，以至于时至今日，对他也是虽然不恨却也说不上感激，这还是弟弟时长与她谈心的结果，不然她几年前就会派人将当年的那些小人，一次性的杀个干净！人们常说眼不见为净，于是她这几日出入边城都带上了面纱，回到酒楼就又很少出房间，今日若非为了吃鱼，她没准就又在房间内吃喝了。
今日一大早，掌柜的就特地派人过来告知，蒸鱼的材料都已经准备妥当，问她什么时候想吃，她自然是说越快越好，毕竟在曾经的边城，这清蒸冷水鱼只不过是一道早食，于是日上三竿之后不久，她就已经开始享用这道边城绝味了。虽然等待了许久，不过味道却也没有让她失望，甚至还有几分惊奇，因为这清蒸冷水鱼的味道竟然比记忆中想象的还要鲜美几分。后来又有刚刚才关外归来的客人点了这名贵的冷水鱼，然后就是邀朋喊友的聚集在一起谈天说地，因为数次提起囚军，她就有意无意的听起了外面的谈话，竟然就是很快过了将近一个多时辰。当他们中的那后后来的当铺掌柜说到燕王被刺的那个流言之时，虽然这件事在她的心里早已经是板上钉钉之事，但是却苦于一直没有什么直接的证据，现在听到了一些线索，自然就感兴趣的并让一直跟在自己身边护卫安全的义侄去了解清楚。
她曾无数次的想过，这个哥哥的义子若是亲子，那该多好！这样自己与弟弟就会有更加明确的方向，哪怕是螳臂当车，她也会向他大元的狗皇帝讨一个公道！可是这样一来就是谋逆，她虽不担心大元的皇族还能再对他们斩尽杀绝一次，但是毕竟要牺牲那么多，若只是为了复仇，对于那些因此牺牲的人确实有点太过残忍。可若是哥哥的血脉还在，那以此为目标，割据甚至争霸天下，却也未尝不可。弟弟自小身残，已经没有了生育的能力，而自己当年备受凌辱，最后更是被剥夺了成为一个母亲的权利，以至于血脉就此断绝，每当想到这里，她的仇恨就愈加的强烈！
很快屋外就又传来了谈话的声音，只听一个人提高声音说道：“什么？白掌柜不能再过来了？什么事如此重要，竟连这好酒好肉不吃喝了！”说话之人舌头打结还忽高忽低的，想是离醉不远。
“你家掌柜真就不过来了！”酒楼掌柜确认似得问道。
“王掌柜的，我家掌柜正在接见一位大客户，说是事情要细细谈，不知道何时才能结束，因此差小人过来告诉各位掌柜和老板一声。”来人解释道。
“我看你家掌柜不是单单要你来告诉我们一声他不来了吧，怕是有取回这鎏金酒壶的吧！”酒楼掌柜笑着说道。
“还是王掌柜了解我家掌柜的，他临出门是确实告诉小的说，若是壶中酒尽，就顺便替他取回去。”那人尴尬的笑了笑说道。
“这酒壶虽然款式新颖，却也只是酒器，为何白掌柜如此心疼？莫非是个什么宝贝不成？”有人随口问道。
“诸位老板有所不知，这酒壶还真是一个宝贝。有一次喝酒听老白吹嘘说此酒壶乃是西域之物，壶体用老白银打造，上面在描金和安上宝石，单单这壶体就值个四五十两纹银。而且此壶内有机关，据说需三个工匠协作，花费月余才能打出一具，若是在附上一点文人典故，只怕值个百两也不在话下！”酒楼掌柜的解释道。引来的就是一群震惊之声，然后就又都是争先抢后的想要观摩一番，却被那伙计给提前一步收入怀里，说着东西娇贵，掌柜的又宝贝的很，若不是今日这客户重要走得急，肯定不会落下，若是几位老板想看，明日醒了酒在上他们当铺与掌柜的好好说说，顿时就又引来几声不满。
“这酒壶出自哪里，小哥不知道是否知道？”李老板感兴趣的问道。
“出在哪里不大清楚，不过这是七八年前一个西域商人典当之物，当时就是两年死当的要了十两纹银。到期之后也不见他来赎回，我家掌柜的就取出来自己用了，而且从来就是随身携带日夜不离身！”那人恭敬的说道，也为刚才自己的举动解释一番。
“哦，这典当就是赚钱，十两纹银当出，若是在卖出就是十倍暴利！”孙老板感叹道。
“客官也不能如此说，凡典当之物，大都都是文玩古董等贵重之物，可是这些东西可不是那么简单的，遇到做局的，血亏是常有之事！”那人解释道。
“哦，想想也是。就好比那些古书古画，对于我这等粗人，只不过是擦屁股嫌咯腚的废纸！也就你们附庸风雅的人喜欢。”钱老板晕晕乎乎的说道。
“对了小哥，你们典当行，可经常遇到典当稀奇之物的？”孙老板问道。
“怎么没有，我们典当这行，最是不能以貌取人，因此不管男女老少、乞丐流浪汉，只要是进门的，都是先好水好茶的先伺候着。这里确实有一些遇到苦难的或者是原本是大户人家的败家子，手里藏着不少好东西，可也有浑水摸鱼的。这不早上就让我赶出去一个！”那人说道。
“为何？你们不都是好水好茶伺候这么？”有人就是不解的问道。
“一进门自然如此，可是亮明了物件，自然就又不同了！有好货那是贵客，若是纯粹是消遣来的，我们可也不会客气，扔出去算是好的了！”那人略显骄傲的说道。
“那人做了什么事，至于你们将人赶了出去？”酒楼掌柜的好奇的问道。
“这事说来也是我的错，竟然会相信一个不到十岁的小毛孩会身揣传家宝！取出一看，竟然是一枚不值一文的铁戒指！”那人有点沮丧的说道。
“没准是个古物，亦或是金银做旧呢？”有人问道。
“客官您说笑了，这若真是金银，我不要说用眼，手里一掂量就八九不离十了。我也是犯了行业的忌讳，见那小孩可怜，还说什么是父亲的遗物，心一软就放了进去。可是那小屁孩竟然拿出一个凤头的铁戒指，还说是祖传之物，可是除了比较坚硬之外，啥都不是！”那人颇为懊恼的说道。
“小孩一般没有胆量做些戏弄大人的事吧，更何况你们店门口还有几个膀大腰圆凶神恶煞的护卫。”酒楼掌柜的说道。
“我起初也是如此想，又见那小孩一直信誓旦旦说是传家宝，就又让掌柜的掌了掌眼！”那人郁闷的说道。
“结果如何？”这次却是几人都有点兴趣的问道。
“就是破铜烂铁戒指一枚，一文不值！”那人叹息的说道。
“那你还不得吃你们家掌柜排头！”酒楼掌柜有点幸灾乐祸的说道。
“可不是，挨了一脚，差点没磕掉一颗牙！这不我出去就将那小屁孩赶出去了！几位当家的，你们吃好喝好，我就先回去了，回去晚了掌柜的该不高兴了！”那人笑了笑的说道说道，就转身急忙离去。
几人只当是一个笑话一听而过，可是屋内的女人在听到屋外说出凤头铁戒之后，脑海中就是灵光一闪，下意识的握住了手腕的一个黝黑之物。以此同时，她的脑海里也浮现出一个模糊的人影，今日早上她习惯性的绕着城内的广场追思着，却在快回到酒楼时，被一个嘴里骂骂咧咧的男孩撞了一下。当时只是匆匆一撇，但是仿佛是心灵感应一般，她却觉得小孩有几分熟悉，于是就又仔细看了几眼，却又记不起他像谁，就以为是这几日闲逛时无意间看见的某个小孩，有点印象才觉得眼熟而已，于是也没多想的就又继续四下细细的看了起来。
可是这难道是一个巧合么？女人的心顿时就是剧烈的跳动了起来，铁戒很少，装饰有凤头的必然是愈加稀少，难道是那件东西么？一想到那种可能，那个匆匆一撇的男孩的模糊形象，竟然开始变得清晰和熟悉了起来！她感觉纠结了自己许久的那种迷迷蒙蒙的感觉，顿时就像是烟消云散了一般，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天下黑，她迫不及待的想要确认她此刻心里的那个想法，那个让她紧张的浑身冰冷却又兴奋的要热血沸腾的想法！转眼间，房间里已经是空无一人，而一道白色的人影也直接翻过了一旁的窗户，却是那中年丽人也如之前的青年一般，直接跳下楼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