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位于队伍的中部,原本出征时那一眼望不到尾的车队,此刻只有孤零零的四五辆的样子,最中间的一辆马车,被人特意临时用毛皮和木板搭了个简易的架子,好遮蔽凛冽的寒风和不时扬起的风沙走石。等到两人骑着马到马车近前的时候,却发现已经有三四个人影或倚靠或坐着的在马车背风的一旁。
“老大,你醒了?外面冷风沙又大,你还是到马车里休息去,小三,还不快点扶你哥上车。”马如龙飞也似的跳下马背,快步走到那个有一个青年搀扶的坐在马车旁的中年黄脸大汉说道,关心和责备的表情显露无疑。
“你以为马车上舒服啊,震的都快散......咳咳咳.......散.架了。”黄脸大汉本想开玩笑的说,可是才一说完,就忍不住的咳嗽和大口的喘起气来。
“老大,觉得好些了没有?”一旁跟在后面的穆飞虎,也上前关心的问道。
“这一会好多了。倒是……倒是为了医我,把军师给……给累病了。”黄脸大汉颇为自责的喘着气说道。
“君老大,都说了我这是老毛病复发,哪里是因为你累的。不过你那句话说的对,还是马车外舒服啊。”一旁的那个肩宽体阔且满面病容的大汉呵呵一笑的说道。谁又能够想得到,人人口里的院长、先生和军师,竟然是眼前这样一个五大三粗的粗犷汉子,貌似还很豪爽和阔达的样子,丝毫没有人一厢情愿以为的读书人的清秀、柔弱和阴诡的感觉。
“军师,你的身体?”虽然在看到他的第一眼就觉得情况远远要恶劣于自己的估计,但是穆飞虎还是忍不住的就又张口询问了起来。
“老毛病了,不碍事。”军师对着他做了个不要继续问的眼色,口气随意的说道。
“军师,您让我和飞虎过来,是不是又有新的安排?”马如龙四下看了看君莫愁的衣服是否保暖,坐垫是否厚实,额头是否还有烧之类的举动之后,就顺势站在他的一旁,然后看着倚靠马车站着的军师说道。
“也说不上是什么安排,只是有些话要说。问一问你们的下一步计划。”军师不置可否的说道。
“军师,你怎么和飞虎一样,都是欲言又止的。”马如龙抱怨道。
“哦,飞虎,你刚才和如龙想要说什么?”军师感兴趣的问道。
“也没什么,就是也想合计一下下一步该怎么走。”穆飞虎也不遮掩的说道。
“哦,那对于之后的路,你是如何考虑的?”军师仍旧是感兴趣的问道。
“还用考虑什么,当然是以最快的速度穿过沙漠,我哥……”一旁的青年面带焦急的神色插嘴道。
“老三,这里哪能轮到你说话。”面色蜡黄的中年人,却不待青年讲话说完,就打断的说道。
“大哥,只是你的身体,真的……真的……”青年即是委屈又是着急的想要辩解,可是看到中年人摇头的举动和严肃的面容,终于还是止住了嘴。
“老大,你就让小三说完,我们以前都小瞧他了,他哪里还是那个边城纨绔子弟,若不是他那天一言惊醒梦中人,我们没准早就已经在大洼地就全军覆没,此刻尸体没有喂狼也早已经被冰雪给掩埋了。小三你继续说。”穆飞虎制止了中年人要继续说话的意思,对着青年鼓励道,一旁的军师显然也是这个意思,点头示意他想说就说。
“这次我们冒险走雨见愁,幸好老天垂怜,一路过来并未遇到飞沙走石,也没有迷失方向,大半的人都安安稳稳的走到了这里。最难的路都过来了,剩下的沙路,即使我们骑马慢慢走,两天两夜也能够走过了,稍微快一点,一天一夜也是有可能的,这样我哥,我哥就有救了。”青年也不客套的,张嘴就又分析道。
“小三啊,在学校的时候,老师一定教过,战场不是儿戏,不要一厢情愿也不能随意假设,路是要一步步走的。”军师不置可否,只是以教育的口吻说道。
“三儿,行军哪里是你想的这般简单,不要说这茫茫沙海,就是一般的行军也要仔细商量并准备数日才能开拔。我们被一路追着走,后来又踏上了这只长石头的雨见愁,估计现在不要说水,就是吃的也所剩无几了。”一旁坐着的黄脸大汉接着解释道。
“吃的喝的都不是问题,我们还有马,大不了吃马肉喝马血,没准不到半路,二哥就领着人来迎接我们了,所以我们不能有所耽搁。”青年不服气的继续解释道。
“问题不在于人,而是在于马啊!”黄脸大汉叹息的说道。
“是啊,人能坚持,能打马的注意,但是马呢?马饿了就不走,渴了就乱跑,我刚才一路过来,看到好多马都已经开始吐沫子了,还有好多已经是躺着拉都拉不起来。”马如龙像是明白了什么似得,点头认同的说道。
“你是因为这个,所以才犹豫的么?”军师对着穆飞虎,仍旧是颇为感兴趣的表情问道。
“这只是其中之一,我粗略的算了算,若是拼着损耗一半的人马,应该可以让差不多三分之一的人走出沙漠,若是中途遇到援军,那就可能有更多的人能够活着。”穆飞虎低着头,用脚尖在地上比划着的说道。
“那你还在顾忌着什么呢?”军师追问道。
“顾忌?我也不知道具体是什么,只是感觉一直不好。”穆飞虎抬起头,直视着军师的说道。
“只是感觉不好么?”军师继续追问道。
“嗯?是非常的不好,感觉就像要走进一个更加深不见底的……的漩涡。”穆飞虎解释道。
“你为什么用漩涡,而不是陷阱?你在害怕着什么?”军师仍旧是追问道,那种不容置疑的语气,让刚才还有点伤感的氛围,顿时紧张的让人呼吸不出。
“军师,你是什么意思,难道你也认为,我们不仅仅是被人当做了弃子,还有人用此来做局,要置我们于死地?”马如龙率先打破沉默的问道。
“怎么,你们已经谈过这个话题了?”军师对着穆飞虎询问道。
“刚刚谈起,就听到你让光明叫我们过来了。”穆飞虎说道。
“那应该就是八九不离十了!”军师听了就是点了点头的说道。
“可是这是为什么?我们何德何能让人如此惦记?而且设计这么大一个局,肯定不是几只猫猫狗狗能够做得到的,可是我们这些年一直很小心谨慎,注意保密也很注意打点上下关系,怎么可能有人设计了这样一个阴谋,我们却一点风声都没听到的。”马如龙注视着军师质疑的问道。
“你是怎么开始怀疑的?或者说你什么时候就已经确认了。”军师没有接马如龙的话,也不想解释说明,而是继续对着穆飞虎追问道。
“我没有确认,只是觉得这一切实在是太顺了!”穆飞虎脱口而出的说道。
“是啊,一切都太顺了,顺的处处散发着诡异,只不过我们是当局者迷罢了。”军师赞同的叹息道。
“飞虎,军师,你们到底是什么意思,我们哪里顺利了!一路上,我们死了那么多的兄弟,遇到了那么多的危险。”马如龙仍旧是不解甚至有点恼怒的问道。冲锋陷阵是他的长项,但是像现在这种弯弯绕绕的耍诡计,他本就不擅长,近年来在有了军师和参军之后,就更加的懒得去思考这些,毕竟他只要一击必杀就可以了。
“现在想想,确实是有点太顺利,也正因为如此我们才会掉入陷阱,并一路奔逃至此!”这次却是一旁的黄脸大汉若有所思的接口说道。
“老大,你听明白了?那你来说,你说话我一向一听就懂,你和我解释一下,到底是什么太顺了?”马如龙有点焦躁的问道,同样迷惑的还有那个青年。
“你就不要为难老大了,他要是和你解释清楚,怕不就又要躺马车上了。”一旁的军师笑着说道。
“哦,对对对,瞧我这记性,老大身体要紧。飞虎?”马如龙瞬间醒悟过来,看向一旁的穆飞虎央求着的说道。
“你还记得我们这次是因为什么事出征的么?”穆飞虎并没有急于解释,而是反问道。
“怎么会不知道,还不是草原鞑子竟然敢劫杀燕王和大将军。”马如龙咬牙切齿的恨恨道。
“我想,任谁都不可能认为,截杀王子和军侯这样捅破天的事,会是一个阴谋。”穆飞虎感叹道。
“等等,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是说,燕王和大将军的事,是一个阴谋?他们没有死?这怎么可能,这种事还能大变活人!”马如龙不可思议的说道。
“飞虎的意思是,事是真事,可是之后的事就不一定了,因为太顺了。”一旁的军师解释道。
“是啊,顺的有点不合情理!”这次却是一旁的黄连大汉苦笑着摇着头重复道,就连一旁的青年也是若有所悟的点着头。
“怎么讲?”马如龙仍旧是不得其解,于是又追问道。
“如龙,你说我们最缺的是什么?”穆飞虎没有解释而是突然的问道。
“我们现在要钱有钱,要地盘有地盘,过得逍遥自在,能缺什么?”马如龙思索的说道。
“可是大家过得快乐么?”穆飞虎反问道。
“怎么不快乐?弟兄们在一起,有事大家齐心协力共同面对,没事大家大碗喝酒大口吃肉,不用看人脸色,这不比神仙还舒坦。”马如龙不服气的反驳道。
“那是在家里,是自家兄弟在一起的时候,因为我们囚军是一家人,可是在外面呢?”穆飞虎仍旧是追问道。
“我们过我们的,管别人干嘛。”马如龙強自说道,只是没有了先前的底气。
“荣誉和认可!”这次却是一旁的青年喃喃自语似得说道。
“小三说得对,这么多年来我们忍辱负重,付出那么多难道就只是为了让人认为我们这一群亡命之徒,只不过是因为机缘巧合占着地利,然后走狗屎运的发达了,过上了飞扬跋扈醉生梦死的生活?我们现在是军人,虽然我们很多人曾经犯过错,但是大家早已经知错就改并知耻而后勇,我们这些年的功劳弥补那些曾经犯下的过错,早已经是绰绰有余,我们不弱于任何一支保家卫国的军队,甚至我们做的要更好。可是世人却并不如此认为,或者认为这些显然还不够,我们仍旧是披着羊皮的狼,仍旧是贼心贱骨,这成了咱们的逆鳞,也是我们身上最柔弱的地方。就好比从小被欺负长大的人,总是会比平常人更加的敏感,所以我们虽然嘴里说着不在乎的话,可是心里却又有吐不完的委屈,然后憋着劲的要证明自己。”穆飞虎肯定道。
“这点如龙你大概是不会明白的,因为你的眼里只有仇恨和兄弟。”黄脸大汉叹息的说道。
“不,我明白,我恨草原鞑子,那是因为他们让我家破人亡,我的父母、我的兄弟姐妹、我的妻子都因他们而死,所以我活着的目的就是终有一天,我要将鞑子斩尽杀绝。弟兄们恨鞑子,只不过是因为他们想要立功,立下绝世的功勋,好洗刷身上的污名,不让别人瞧不起也不让家人蒙羞,所以我们的志向和目的一致。”马如龙激动的争辩道。
“那么,当一个绝世的好机会摆在大家的眼前,大家可以有冤的抱冤有仇的报仇,要功的有功要名的炫耀时,你说大家第一个反应是什么?”穆飞虎继续提示的问道。
“狂喜!”马如龙喃喃自语的说道,他已经大致明白了那个所谓的太顺的意思了,有人抓准了他还有囚军兄弟们的心思,并加以利用,然后自己就带着上万的弟兄自投罗网了。
“是狂热!就如同知己一般一拍即合,然后轻装简行。”穆飞虎肯定的说道。
“你是如何想到这一点的?”军师肯定又赞许似的点了点头,才又追问道。
“一开始只是一种感觉,因为越是靠近家,我越是有一种遍体身寒的感觉。于是我一直回忆着我们出征前后的点点滴滴,唯一的感觉就是,这一切太顺了,好像所有的条件,只是为了让我们能够出征一般,而且是越快越好,人数越多越好!”穆飞虎语气沮丧又颇为后悔的说道。
“可是我们不是一贯如此么?快刀斩乱麻。”马如龙再次疑惑的问道。
“不,这次不一样。首先时间,选择在秋收之后的三军比武期间,这是三年之内咱们集合的最齐全的一个时间段;其次方案,行军路线和要求,实在是太贴合我们的风格了;最后对象,囚军与草原的仇恨,绝对要远高于其他的军队,因此我们肯定会积极配合,一切实在是太过完美了,好像都是为了让我们去到某个他们设计好的地方而量身定做的。”穆飞虎解释道。
“大洼地。”马如龙和黄脸大汉几乎同时喃喃自语的重复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