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军还是抗不过可怕的癌症,冬天来临之际,他死了。
陈窈并不是最后一个知道的,谢军死在晨曦,五点的天还没亮,她接到陈元香的电话时,还有些不耐烦,报了谢军离世的不好消息,她只是嗯了一声然后继续闷头大睡。
那天晚上她像以往一样,拎了自己最爱吃的零食,窝在安然的沙发里,看着电视里的搞笑综艺节目哈哈大笑。当她说到谢军时,就像说今天的天气那样平常。
她说:“我妈说他快要扛不住了,打完最后一针止痛药之后死了。他晚期基本都住在医院里,疼的最厉害的时候也只是一天打一针,可不过一个礼拜,就越来越依赖止痛药,我知道这个东西不好,可他说他很痛,痛的受不了了,他只能靠这个来缓解自己的疼痛。昨晚九点的时候刚打了一针,不过三四个小时又叫了痛,医生都在劝我妈,带回家吧。可我妈不让,最后我爸还是死在了医院里。”
“我爸住院的时候我探望过他几次,肚子一次比一次大,我妈说晚期了就是那样,都是腹水,皮肤又显得很黄,连眼白都是黄的,那个样子很吓人,比死人还吓人,你能想象吗?四肢又细又干,皮肤黄疸,肚子鼓的高高的,像古书里的妖怪一样。”
陈窈口中的模样她可以想象,她不是没见过,被病痛折磨的不成人样也很多,这些人都是可怜人,她感慨世间万物生生相息的同时,也害怕生老病死,尤其是病死,病死之前的生离与死别,总是让她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所以她见不得这样的场面。
说到这儿,陈窈笑了,安然看着这样的奇怪的女孩有些毛骨悚然,好像她口中说的人不是她最亲的人,与她一点关系都没有。
陈窈喝了一口可乐,打了气嗝。
她的脸上完全没有失去至亲的悲伤和痛苦,她照样吃薯片喝可乐,看着电视笑的上气不接下气。
安然坐到她身旁,一言不发,终于电视跳到了广告时间。
“你爸爸走了,你该回去见她一面送送他的。”安然想不到更好的说辞,只有这个稍微委婉一些。
陈窈并无动容,原来这世上还有人比她更没心没肺的。
但安然说到这儿,她露出冷漠的表情,说道:“我从小就跟着我外婆生活,我爸妈就常年在外,逢年过节回来的时候,我都是很开心的,因为只有这个时候他们才会回来陪我,直到有一天,我被告知不是亲生的,而我叫了二十年的父母竟是丁克夫妻。你能明白我的心情吗?他们把我带回家抚养我长大不过是为了搪塞家里人的念叨,有了我他们就不会再听到不生孩子的闲言碎语。原来他们不爱我是有原因的,因为我不是他们亲生的,他们是丁克又怎么会爱一个不是自己亲生的孩子呢?后来,我上了大学,离了家,我的外婆也逐渐对我生疏。被自己的亲生父母抛弃,还被养父母忽悠,你说有没有人比我的情况更糟糕?”
陈窈说起自己的身世也是那样平淡,安然一时语塞。
她继续说:“后来,我爸病了,我大学毕了业,就来到了这里,多亏白川哥哥的照顾,我这个三流大学毕业的不至于就业不了。我爸的情况不容乐观,每况愈下。时间久了,我快忘记这件事了,直到今天,我妈说他死了,我才想起来他是得了很重的病。我回去看他的次数很少,我让自己不要对他们心软…”
安然听不下去了,对她说:“你需要对他们心软什么?你长了狼心狗肺是吗?你是不是以为你是他们抱养来的,所以你觉得他们对你不亲,你长大了翅膀硬了,也觉得他们对你来说可有可无是吗?陈窈,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有些话说出口是要负责的,说对了是好事,说错了愧疚一辈子。”
陈窈红着眼眶瞪着安然,“我的处境你了解过吗?凭什么?他们不爱我,我也可以对他们置之不理!”她觉得自己说的有道理,就连底气也跟着音量变高。
安然伸手关掉了电视,也对视上她愠怒的眼睛,“凭什么?就凭他们给你二十多年无风无雨的生活,没有他们?你现在在哪儿都不知道!你凭什么以为他们不爱你,你这二十多年是白活了吗?你说这话对得起疼爱你的外婆吗?”她也照着她的样子对她吼道,这么久来她第一次被这样的话气的肺疼。
随即她又恢复平静,继续对着陈窈说:“这个世界不容易的人多了去了,每天生活在痛苦里的人也多了去了,你见过十五岁的孩子一米五的瘦小个子在工地上搬砖吗?你见过流浪儿童每天乞讨只为了吃一顿饱饭吗?你见过五岁的孩子父母因为没有钱报户口就把他丢在福利院门口吗?这些你都见过吗?你凭什么认为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可怜的呢?你是一直被爱着,当你被告知你不是亲生的那一刻起,你有了这样罪恶的消极感,你就觉得他们不爱你了,可他们把你养大成人难道不是因为爱你吗?他们对你的好因为这个理由你就全部忘了全都当做看不见了,陈窈,你是我目前为止见过最不要脸的!”
她认识陈窈这么久,第一次骂她不要脸竟是因为她说了大逆不道的话。
以前的她也活的像个悲观主义者,见不得煽情的时候,也见不得悲怜的时候。这个女孩有自己以前的影子,所以她不忍心看着她这样下去。
陈窈凝望她的眼睛越来越红,终于,她不再控制自己,把安然压在沙发上,眼里留出了滚烫的泪水,一滴一滴的砸在安然的脸上。
她控制着安然的双手:“你不要开导我。”她咬牙切齿地说了几个字。
安然脸上有着陈窈的眼泪,无视陈窈的警告,温柔的开口:“你很难过,我看出来了。”
陈窈松开了她,捂住自己的耳朵,痛苦的摇着头:“你不要说了,我不想听。”
安然看着她这般模样,叹了口气,伸手扯开了她捂住自己耳朵的手,“你既然会难过,那就发泄出来,你之所以会哭,是因为你心里还是舍不得你爸爸的。虽然你们没有血缘关系,但是她也是你从小叫到大的爸爸。”
陈窈的眼角不断滑下眼泪,泪成珠是有原由的。
她失声痛哭起来,“我其实也很讨厌他们,比起他们,我更讨厌我的亲生父母。其实以前我爸每次回来都会带我喜欢吃的,我喜欢玩的,反而我妈从来不给我买这些。他陪我的时间不多,如果他有自己的孩子,一定会是个很好的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