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王敏说起彭阿姨的事。
王敏说:“就算钟院长肯让你去干妇幼保健,你真的愿意去吗?”
“愿意呀!为什么不愿意?”
“我看未必!”
“为什么这么说?”
“你真的舍得放弃你的专业?让你的一身技术埋没在那一堆报表里?不觉得可惜吗?”
“有什么可惜的?”
“那是因为你没有到真正要做选择的时候,真让你选择,你就不一定这么想了。”
……
我确实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我其实只是想换一个环境生活而已,因为我现在很不快乐,我想去一个全新的地方,全新的开始,而我的技术,我从来没有想过要放弃。
王敏说:“别想着放弃自己的专业,如果你的技术被埋没,真的太可惜了。”
我想也是,虽然我的技术水平并不是很高,但是别人若要达到我如今的水平,没有几年时间的磨练也是很难赶上的,若我真的改行做别的,确实很可惜。想到这里,我有点小得意。
彭阿姨若是知道了我不想接她的班,会怎么看我?会不会觉得我好卑鄙?
“要是彭阿姨知道我不想接她的工作,岂不是很失望?”
“傻,这本来就不是你应该操心的事。”
“好像是哦。”
被王敏这么一说,我不再做梦去门诊了,我觉得真有点瞧不起自己,怎么能这样呢?一天一个想法?!瞧不起就瞧不起吧,我还是不能放弃我的技术。
彭阿姨的热情,那真是连年轻人都自叹不如。
她时刻关注着我们住院部的动态,只要住院部有待产的产妇,她必定会出现在我们科室,像个实习生一样跟在我屁股后面问东问西,抢着把我要做的事都做了。
我感觉非常别扭,因为彭阿姨的年龄与我妈相仿,而我,只是个参加工作没有几年的小姑娘,我怎么能这么好为人师?我怎么好意思指使自己妈妈辈的人干这个干那个?
虽然彭阿姨本人不介意,但是在外人眼里,怎么看怎么别扭。
同事们都开我们玩笑说:“你们俩个到底谁是谁的师傅?”
彭阿姨就会拍着我的肩膀说:“卫岚是我师傅!”
彭阿姨虽然学的是助产专业,但是一辈子没干过助产,就像胡主任说的一样,完全就是一张白纸,再加上年龄大了,记忆力、反应力和体力都跟不上。
尽管彭阿姨很勤快地帮我做了不少杂事,但是她依然成为我工作中不小的拖累。
比如,我自己两分钟可以完成的事,如果让她去做,就可能需要花五分钟甚至十分钟的时间,因为除了动作慢耽误时间,我还需要给她讲解,并让她理解掌握。
不忙碌的时候,我在确保安全的情况下,随便彭阿姨怎么折腾,可是一旦忙碌起来,彭阿姨只有傻站着看的份,因为根本不容许她慢慢来,我也没有时间仔细跟她讲解,一切只能靠她自己领悟。
彭阿姨一辈子没有真正干过临床,她显然从来没有想过会有这种情况。
彭阿姨跟了我好几天,很可惜她只学会了听胎心,连最基本的四步触诊都还搞不清楚,产程的观察也只是学了点皮毛,正常产程的划分概念也不太清晰,更别说判断异常产程和处理了。
这种程度,对于学习者来说,是很正常的,就算是年轻的实习生,也不一定会比彭阿姨好到哪里去。
这些专业性很强的东西不能掌握也就算了,更为难的是,彭阿姨的基础护理技术也很差,比如最基本的静脉穿刺技术,她还不如刚毕业的学生。
彭阿姨的水平,即使有机会,我也只能让她跟着我上台看,不可能让她动手,让她缝合,因为我要对产妇和新生儿负责。
彭阿姨原本只是白天跟着,跟了几天,她觉得光白天机会太少了,她说她晚上也要跟着。
我很佩服彭阿姨为了梦想锲而不舍的那股劲,简直比我实习的时候还要用心。
我夜班那天,她果然来了,我说:“彭阿姨,夜班很累的,你白天还要上班呢,还是别跟着熬夜了。”
彭阿姨说:“没事,我精神好着呢,再说了,没有接生的时候,不是还可以睡觉的吗?”
“那好吧。”
晚上并不是太忙,只有一两个待产的产妇,彭阿姨上半夜精神很好,热情高涨,跟我说:“今晚要是有接生,你一定要带着我上台,最好能让我自己单独操作。”
我其实不愿意,因为彭阿姨的水平,还没有到能让我放手的程度。
夜班原本上班的人就少,应急能力相对白天差了很多,为了医患双方共同的安全,夜班更需谨慎。
晚上的精力不如白天,我不能耗费太多的精力和体力,而影响到正常的工作。
彭阿姨这么说,让我很为难,我知道她跟着熬夜的目的,就是为了多一点机会让她动手,我无法拒绝她。
我说:“到时候看情况吧。”
十一点多,彭阿姨开始哈欠连天,我说:“彭阿姨,你去休息吧。”
“不用,我跟你一起。”
彭阿姨坚持要跟着我在产房守产,我只好随便她。
半夜守产是件很痛苦的事,守产的时间长短无法预计,顺利时可能几十分钟,不顺利时可能几个小时甚至十几个小时。
一点多钟,彭阿姨有点支持不住了,我说:“彭阿姨,你去睡觉吧。”
彭阿姨有点迟疑,她说:“我还是再坚持坚持吧。”
我突然想起胡主任说的,彭阿姨熬一个晚上就有可能打退堂鼓。我突发奇想要跟胡主任打个赌,我赌胡主任判断错误。
彭阿姨如此执着,我不相信她会那么容易放弃的。
我很想知道,如果我跟胡主任打赌,我们谁会赢?
我说:“彭阿姨,那你自己看着办了,反正我今晚是没办法睡的。”
“不是说你们上晚班都是可以睡觉的吗?”
“不忙可以睡觉呀。”
“不是说有接生的时候才起来吗?”
“哪有那么简单?总是要有人观察的。”
“夜班都要像今晚这样吗?”
“差不多吧,有时候不忙,就去睡了,但是忙的时候多,所以基本上晚班都是要熬夜的。”
“今晚这样算忙还是不忙?”
“不忙。”
我的回答,让彭阿姨感到有点意外。
“这叫不忙啊?我看你上班到现在也没怎么闲着,怎么叫不忙呢?”
“真正的忙不是这种程度。”
“会到什么程度?”
“走路要跑着走,说话不说一句废话,做事情没有一个多余的动作。”
彭阿姨张大嘴巴,瞪大眼睛看着我:“这么夸张?”
我笑着说:“夸张吗?我上次累倒就是这种状态,忙起来时,想喝一口水,都不一定有时间。”
彭阿姨不说话了,好像在思考什么问题。
我也不打扰她,让她安静地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