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染坊出来后,陆晴歌并没有直接上马车离开,而是走向了不远处的一株老树。
“柱叔叔,陈望北真的没有事吧?”
来到树下后,仰头看了看上方的枝干。
兴许这株树是真的老了,并不粗壮的枝干已经被一位中年男子压得快要断了一般。
中年男子悠闲的靠在那里,丝毫没有担心若是枝干断裂自己会不会掉落下去。反而又稍加用了些力道,发出了吱吱的声响。
陆晴歌无奈的摇了摇头,自己要说和这位称作叔叔的人其实并不是很熟,平日里只是看他除了和自家父亲走的近以外,和陆府上下其他人并无什么过多的来往。
若不是昨夜他来到自己的书房告知了染坊被拓跋家的人入侵过,她可能一直都不知道原来陆家竟然还会有这么一位武道高手。
对于武道一说,她身为陆家大小姐也算了解一二。虽因为自身天赋的缘故未曾踏入那个领域,但那所谓的上三境还是晓得的。
“怎么?这么担心那小子,你这丫头不会真对他有什么想法吧。”中年男子随手折断了一个枝丫拿在手里把玩了起来。
树下的陆晴歌微微一怔,随后赶忙说道:“怎么可能!我身为陆家现任家主,有人因为陆府的事受了伤理应得到优待。再说那陈望北的确对于陆家而言非常重要,这一次布匹是否能够按时染出来可以说全在他一人身上。这个时候,他绝不能有任何闪失。”
“喔,说来也是。那小子虽然人品不咋滴,但这做事的态度还是不错的。不像我,懒散惯了,对什么事都不想上心。”中年男子点了点头。
陆晴歌听到这里,不知道为何松了一口气。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这么急着解释,换做以前的她最多只会平静的说上一句“没有”而已。
难不成真是自己有了问题?
一个念头很是突兀的出现在了陆大小姐的脑海里,让她有些恐慌。
可怜的陆晴歌这一辈子哪里见过多少男子,除了陆府上下的仆从,也就只剩下那几个管事和自家老爹了。
之前倒还好,性格清冷的她自然不会主动去和异性接触,也就不会有此类困扰。
可这段时日里,就这么无端端的冒出来了一个陈望北,而且因为各种事由两人见面的次数的确不算少。并且那个混蛋总是能在不经意间让自己平静的内心掀起波澜,虽然大部分情况下是让自己陷入暴怒状态,可不得不说那人的确是唯一一个让自己一日之内心情转变次数最多的人。
无知的陈大杀手还不知道,自己那些不经意之间的举动早早的就在感情犹如一张白纸的陆晴歌心里埋藏了下了一颗颗种子。
自打染坊那次解围之后,那些种子似乎得到了养分般开始疯狂的猛涨了起来,使得陆晴歌的心态一再的发生着改变。
想来也是,哪里有大小姐给自己仆从煮粥这么一说。
尤其是听到陈望北因为拓跋家那个家臣受了伤后,她的心放佛在那一刻颤抖了一下,那种奇怪的感觉直到现在她都无法言表。
树上的中年男子虽然面朝远方,可却从未将视线在陆晴歌身上移开。
“大傻子,你这养了十来年宝贝女儿估摸着是悬喽。别说兄弟我不仗义,男女之事你在行,我可是个门外汉。他们年轻人的事就让他们自己处理吧,我就不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了。未来九幽之下见了面,你可不能怨兄弟我啊。”
他虽然终身未娶,可好歹也活了这么多个年头不是。正所谓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啊,自家兄弟年轻时可没少撩拨女子,自己在后面看也看会了些。陆丫头那样子摆明了是芳心不定,随时都有可能被某头猪把这颗好白菜拱了。
但他能出面阻止么?
不,他不能!
姓陆的那老小子既然祸害了不少无知少女,那他的宝贝女儿凭啥不该遭这一劫呢。
“嘿嘿,本来打算完事后就离开。眼瞅着有这么一出好戏,那再多留些日子也无妨嘛。”中年男子吹了吹口哨,一个翻身无声的落到了地面上。
陆晴歌头脑里正思绪乱飘呢,身旁突然来个人一下子将所思所想抛到了脑后。
“柱叔叔?”
中年男子摆了摆手,“别柱叔叔的叫了,听起来咋这么别扭呢。我和你爹算是从小认识的,二柱子也就他叫着我听着顺耳,其他人就免了吧。我姓赵,名无极。你叫我无极叔叔就行,可别在柱叔叔的叫了。”
捂着嘴忍不住轻笑了两声的陆晴歌赶忙一脸正色道:“知道了,无极叔叔。”
赵无极捂着自己的额头忍不住长叹起来。
这么俊俏的娃娃,咋个就眼睛那么不好使,偏偏看上了那个怂货呢。
陆大小姐哪里知道赵无极内心的想法,还以为这声叹息是因为陈望北的伤情呢,面色一下子紧张了起来。
“无极叔叔,是不是陈望北受的伤太重了?”
一听到这话,赵无极更是那个恨啊,年轻时候咋个就没个女子关心关心自己呢。
有点好事,全让他老货给占去了,真是个天杀的。
扭着头轻哼道:“那小子你又不是没看到,现在可生龙活虎着呢。昨夜可是硬生生挨上人家一记剑气,当时我琢磨着应该起码得躺在床上个把月,谁知道一夜过去就和没事人一样。那小子,处处透露着古怪。丫头,我劝你还是和他保持一定的距离吧。等陆家的事全部处理完,找个由头支开吧。”
嘴上虽说着不管,可在实际行动中还是没有忍住。
若是普通的少年,赵无极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老伙计宝贝女儿的幸福可不是小事。
奈何那个混小子他观察的时间可不算短,先不说和那个已经押解北上的白画子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就他那应对敌人时的杀伐果断就不适合陆家。
他可是知道西山那几个埋葬的骸骨是谁人做的。
“无极叔叔,陆府没有您说的那种对待恩人的方式。”陆晴歌冷着脸一字一句的说道。
赵无极讪笑道:“陆丫头,我这不是还没说把那小子怎么样呢。忘恩负义的事咱们断然是不能做的,我记得陆家在哪个下州有自己的商会,到时候让他去哪做个商会长。天高皇帝远的,还不把那小子舒服死喽?”
陆晴歌当然知道商会的事儿,她接管了陆家大部分的生意,对于其他州生意上的往来可是一清二楚。赵无极所说的那个下州,是和他们陆家合作最为密切的个州府,也算是生意发展最好的一个。为此,陆成毅早年可是下了血本在那个地方打造了一个属于陆家的商会,为的就是能够使得两州之间的往来更加便利些。
生意嘛,还是知根知底的比较好。
“黑耀州可是距离扬州城足足夸了一个上州,三个中州之距。”陆晴歌紧皱着眉头道。
赵无极拍了拍手,“对嘛,就是那个什么黑耀州。地虽小,可也算的是应有尽有了,每年给北方进贡的东西都不是什么稀烂货。到时候就让那小子去哪里,怎么想也不算亏待了他吧。”
按照常理来说,一个下等仆从若是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做到一州商会一把手的位置,那简直可以说是天方夜谭。
哪怕是对待自己人极好的陆府,也从未有这等先例。只要瞅一眼那几个管事,就明白每个几十年的资历,那是绝不可能把如此重要的事情交到你手里的。
可若是陈望北真的解决了陆府如今的燃眉之急,接下来他的身份就有些尴尬了。虽然谈不上什么功高盖主,可终究他陈望北始终是个外来户,算不得陆家真正意义上的自己人。要这么一个人留在全是女眷的陆府,而且他还是个带把儿的,怎么想也不合适啊。
可若是真想留下他,到时候难不成还让他当一个低等下人么。
在那之前,陆晴歌从未考虑过这样的问题,对于陈望北不过只是平常的主仆关系罢了。
可如今情况有所变化啊,就连她自己都没搞懂心里真正的想法。
“无极叔叔,你我并不是陈望北,我们不能代替他来抉择。如果到时候他选择离开,那就让他去黑耀州也无不可。可若是他选择留下来,那我们也应当尊重他的选择。”最终,陆晴歌还是选择了一个在她看来还算不错的抉择。
眼下陆府的情况还处于岌岌可危的状况,即便有了一位归真境坐镇,可他们的对手绝不会弱到哪里去。在一切还没有解决完就思考之后的问题,那不是陆晴歌的风格。
一瞬间,陆大小姐便已经整理清了思路。
若是真的度过了这一劫难,自己那时的内心到底是什么,她也会选择遵从本心的。
赵无极看着对面陆晴歌坚定的眼神,有一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怪异感。
“行吧,老家伙不在了,你终究是陆府的家主。选择哪条路,都是你的权利,只要到时候不后悔即可。”
说完,赵无极便重新回到了树上假寐了起来。
“哼哼,大不了到时候我一闷棍把那小子敲晕,连人带麻袋裹到那什么黑耀州去。老家伙,你这女儿真是哪都不像你,就这倔脾气简直和你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堂堂陆府,还只有女眷,让那小子继续待着岂不翻了天?”
陆晴歌回头看了看染坊,既然如今有这么一个高手在这里护卫,想来那个混蛋的安全也就不用太过于担心了。
挥了挥手算是打过招呼,然后便踏上了随行的马车。
此时,还不知道自己的前程就这么已经被安排好了的陈大杀手正犹如一个老监工一般趾高气昂的在染坊的后院迈着八爷步儿巡视着。
“喂喂喂,说你呢,水添多了知道不,你是隔这儿准备养鱼还是怎么滴。赶紧给我倒一半出去!”
“还有你,对,别看别人,说的就是你。杵着干什么,当门神是不?没事是吧,没事给我把院子里的卫生收拾一下,瞧瞧都脏成什么样子了。”
“楚悠,你个王八蛋,按照老子教的都能出问题。闪一边去,给你做最后一次示范,把你眼睛掰扯大看好了。”
几番折腾下来,搞得最忙的人好像跟他一样似的。
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小陈同志为祖国的建设出了多大力一样。
实际上,除了给楚悠演示了一遍操作外,这丫的全靠嘴上功夫了。
“陈公子,我该做些什么?”项羽坐在石阶上有些无趣的四处张望着。
眼神里,那是写满了迷茫啊。
小伙伴们都紧锣密鼓的在做着事情,只有自己一个人无所事事,就连扫地的活儿都被几个小子给抢了。
这让自尊心极强的他感觉自己好像是在吃白饭一样,简直遭罪啊。
陈望北一看,自己未来的头号心腹这是思想上除了问题啊,这得赶紧来一波心里劝导。
虽然有句话说的好,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可若是思想崩塌了,经济再好那也不成事啊。
“项羽,你小子在这愁眉苦脸的干嘛呢,搞得跟个受了多大委屈的小媳妇一样,有点出息行不行。”二话没说,过去就是一个飞踢直接把项羽踢了个踉跄。
当然,力道还是把控的非常精准的,项羽也只是拍了拍身上的灰很快就站了起来。
“陈公子,你给我找点事干吧,不然我都快闲出个卵来了。”情急之下,这么个读书人都忍不住操起家乡土话了。
陈大杀手的嘴角扯了扯,没事干还不开心,真是不知道自己终日里和那两个女魔头“勾心斗角”的日子有多么煎熬。
这就是惯出来的毛病,得治!
“项羽同学,听说你很闲啊。”缓缓的走了过去,拍了拍项羽的肩膀语重心长的说道。
一瞬间,项羽感觉自己的汗毛都竖起来了,怎么有一种阴谋的感觉。
就好像一直待宰的羔羊,身旁就是手握长刀的屠夫。
那屠夫还和蔼和亲的问道:“小羊啊,别怕,我就砍一刀,肯定不疼的。”
“没没没,我挺忙的。”危机感十足的项羽赶忙回道。
陈望北摇了摇头,“小项啊,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怎么能睁着大眼说瞎话呢。说谎可不是一个好习惯,你知道我以前我是怎么对付那些骗我的人么。”
说完,还顺带用手比划了一个倒吊的姿势。
项羽当场就想哇的一声委屈的哭出来,大哥威胁人不带你这么威胁的好吧,再怎么样他也忘不了当初被吊起来的恐惧。
而且陈望北那一手奇怪的手法还能瞬间让他失去对身体的控制,简直是个披着人皮的魔鬼嘛。
玩笑归玩笑,陈大杀手自然不会再吊一次可怜的项羽同学,只要他不犯老毛病就成。
“看把你吓得,这么大的人了胆子也忒小了点。你没事是吧,去到街上给我买点吃食回来,这会儿想吃东西了。”陈望北笑着说道。
项羽那叫做一个后悔啊,本来只是闲得发慌,这会儿竟然成跑腿的了,还不如坐在这晒太阳的好。
但又有苦不敢说,只能老老实实的问道:“陈公子,你想吃些什么?”
“喔,我有点怀念黄鹤楼的松子鱼了,你去给我带一份回来。这是钱,拿好了别丢了。去了就直接找一位姓孙的伙计说,是我要吃的。”陈望北从怀中摸出了几两银子递了过去。
项羽砸了砸吧嘴,没看出来陈公子还是个讲究人,吃的还是赫赫有名黄鹤楼的菜肴。
“陈公子,黄鹤楼离咱们距离可不算近的,这要拿回来路上可能菜就凉了。松子鱼一凉,味儿可就下降好几个档次了。”
陈望北一听,这小子好像整的自己跟吃过一样,难不成陆府每个月发放的钱都被吃了回扣了。
“去去去,哪有那么多的事,赶紧办你的事儿。回来的路上,顺便去堇罗绸缎庄看看有没有紫色的布匹卖。”
项羽只是短暂的楞了一下,马上一脸正色的点了点头。
“知道了,陈公子。”
说完,便快步离开了后院朝着门外听着的马车走去。
陈望北满意的点了点头,这小子除了胆子小了点以外,头脑还算是好使的。
仅仅一个眼神,很快就反应过来自己并不是单纯的让他出去买吃食的。
黄鹤楼的松子鱼自然是远近驰名的,甚至不少他乡之人来次就是为了品上那么一口。平日里,如果没有提前预定的话很少能直接吃到。
因为松子鱼的做法极为复杂,需要后厨经过多道工序才能呈现出其美味。
所以但凡想要吃松子鱼,很多都是需要提前预定好,在把自己前去的时间通知后,黄鹤楼便会安排后厨开始制作。
之所以让项羽过去,便是想知道一下此时的黄鹤楼是否还是之前的那座楼。
楼在,人还在否?
至于堇罗绸缎,也是有其他的打算。
既然把事都交代好了,回到屋里又抿了几口陆晴歌带来的米粥,凉是凉了点但胜在味道清香可口。
距离约定的时间没有几天了,经过刚才的目测直到太阳落山,应该能产出五百匹左右。
这个速度要是放在陆府以前,那都是想都不敢想的事。
甚至可以说任何一座上州城,也不可能有染坊能够做到。但陈大杀手凭借着自己卓越的记忆力,加工改良后硬是做到了这一点。
“还是有点慢啊,琢磨着要不让他们加个班?”
翘着二郎腿抿着清茶的陈大杀手透过窗户看了看外面辛勤劳作的众人,一脸为难的想了想。
嗯,就这么决定了!
上班若是不加班,那也太可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