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会结束后,女帝并没有直接回到自己的甘露殿内,而是直接走向了皇城内的一所偏殿。
说是偏殿,也是因为它的占地面积的的确确很小,可能只有甘露殿的三分之一。
落座的位置也不是很好,是在整个皇城极西的一面。
而在个日出东方的世界里,西面的寓意也是一直都不太招人喜欢。
“老爷子,咱这是要去哪啊?”憋了一早上的陈望北终于能开口说话了。
走在他前面的红衣貂寺回头看了看这个还不及他腰身的小娃娃,冷着脸说道“少说点话,老实跟着。”
没办法,即便是已经活了不知道多少个春秋的澹台事到如今也不得不承认,他是有点吃这个小王八蛋的醋了。
就像是心头上一直舍得不得拿出来给外人看的宝贝,就那么被人光明正大的从眼前偷走了一般。
即便是甲子之前遇到那名喜欢戴斗笠剑客,他也没有这么生气过。
“我这不是才说了一句话么。”陈大杀手缩了缩脖子,一脸无辜的小声念道。
红衣貂寺冷哼一声,干脆直接是只管迈着步子朝前走了,他怕一回头忍不住就要把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吊起来捶打一番。
殊不知正在作死的边缘疯狂试探的陈望北同学吃瘪后,只得继续一声不吭的跟在人家身后乖乖的往前走着。
“这个糟老头子,要不是小爷我一身武功尽失,就你那两下子还不得被小爷我按在地上摩擦?”陈望北撇了撇嘴,只得暗自开起嘴炮模式好缓解一下自己内心的郁闷。
走在前面的红衣貂寺突然停下步伐,正低着头走路的陈望北脚下赶忙刹车。
“喂,老爷子你要干嘛啊?”
差一点就撞到对方屁股上的陈望北只得扯着嗓子喊道。
红衣貂寺竟然做了一个掏耳朵的动作,一面看了一眼走在最前面的女帝小声道“你说什么?”
这要是被一些人看到了,那可真是棺材板都按不住要蹦出来了。
咱小陈同志当然没有领会过这位貂寺的能耐,虽然能猜到一点,但毕竟没有亲眼所见。
所以尊敬之情远大于敬畏之心。
“算你厉害!”打又打不过,陈大杀手只得甩着两个长袖子干脆小跑起来。
红衣貂寺也不拦着,这会儿他心情莫名的舒畅,也不在乎那小子作什么妖。
“怎么,又惹澹台爷爷生气啦?”身着龙袍的女帝面带微笑的看着举止颇为滑稽的陈望北笑道。
眉宇间,那一点淡淡的忧愁顷刻间便被抹了去。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眼前这个像是转了性子的男孩,她又是忧愁,又是高兴。
不过此刻的她,当然是大大高兴远大于小小的忧愁。
陈望北悄悄回头瞄了一眼,“哪敢啊,咱胆子可小着呢。”
这表情,活脱脱一副告黑状的样子,只要眼睛不瞎的人都能看的出来。
“你呀,别在这耍宝了。有什么事当着澹台爷爷面儿说去,跑我这来告状算个怎么回事。”女帝一脸无可奈何的表情。
咱陈大杀手那脸皮,经过这段时间的磨练,那也是厚了不少。
搁在以前,那真是一棍子打不出半个屁的货色。
只见他悄悄的伸出一只手,顺着龙袍的一侧缓缓直上,直到勾住了那只洁白无瑕的柔胰这才作罢。
女帝威严的面容霎时间布满了丝丝红霞,狠狠地朝着一旁的人瞪了一眼。
不过,也只是瞪了一眼罢了。
一脸得逞的小陈同志也不贪,偷偷的挠了挠对方的掌心,然后回了回头。
那是一双怒火中烧的眼睛,就像是要把某人吃下肚子的感觉。
“好了,也别太过分。澹台爷爷一会儿要真抽你,我可不会拉他。”女帝满脸严肃的说道。
不过,咱说就说,能不能先把手松开了。
身后的那位红衣貂寺,貌似已经开始要炸毛了。
陈望北嘿嘿一笑,自知在这么下去就算现在是没啥事,可保不齐哪天就得遭罪了。虽然说不会有啥生命危险,但谁知道呢?
不得不说,陈大杀手不愧是杀手出身,第八感就是强烈。
不远的未来,他才想起来自己到底承受的那份罪,到底祸起何时。
三人就这么两前一后的行进方式,没多时便已经来到了殿前。
“这是?”陈望北有些疑惑。
毕竟像这么窄小,破旧的宫殿整个皇城里他是没见过第二个。
如果不是因为地处皇城的原因,它甚至连宫殿二字都称不上。
“小子,这叫紫宸殿,记住喽。”红衣貂寺阴沉的说道。
看来,还是没有忘怀刚才的痛。尤其是那只手,他决定日后必须要做点什么才能消除心中的愤懑。
陈望北若有所思的看了看眼前的宫殿,又向后退了两步细细打量起来。
大周朝的朝会,往日里总是在宣政殿召开。宣政殿前左右分别有中书省、门下省和弘文馆、史馆、御史台馆等官署。
群臣若是有何异议或者重大事件都会在朝会上提出,大部分的诏令便是由那里发出的。
不过,凡事都有例外。
有些诏令就不是从那里发出的,而是需要在眼前这座宫殿中。
进入这座宫殿,又名为入阁。这并非是什么阁楼之称,而是一种别称。
如果还不太清楚,那只要知道凡事想要踏入这座殿门,必须身着紫衣便是了。
继承记忆的陈望北当然知道紫宸殿的作用,只不过他没有想到这么一个极其重要的地方竟然是这番模样。
实在是让人有些大跌眼镜。
“静初,这是父皇选的地方。”看出来陈望北的疑惑,女帝轻声的解释道。
不得不说,有一个这么聪慧的老婆,那日子过的真的是一言难尽啊。
还没张嘴,对方就知道你在想什么。
这日子,谁过谁知道。
陈大杀手尴尬的搓了搓小手说道:“媚儿,以后能不能给我个机会。等我问了之后,你再回答。好歹给我点面子嘛,你说是不。”
对于陈望北的话,女帝只是翻了翻白眼并未作答。
站在眼前的这个家伙,不久前还是终日一声不吭,尤其是在自己登基之后更是有意的与自己保持起了距离。如若不是这样,断然不会这么早就把皇后的位置放在他的头上。
要知道,这个举动对整盘棋影响可是不小,甚至被某些人还下了几手无理手。
不过看在这家伙有所改变,那就还算值得。
大不了让人家几手,反正怎么玩,她武明月也不会输。
“好了,进去吧。”
一瞬间的思索完毕后,女帝轻声说道。
陈望北点了点头,他还是分得清主次和轻重。平日里偶尔打闹或者调侃无非也是自己的一种恶趣味,或者是他的本性。
前世因为职业的原因让他的心封尘太久了,眼下有一个释放的机会便开始肆无忌惮起来。
还有一部分原因,便是天然性的与武媚儿的亲近,想要扮演一个他这个年岁应该有的秉性。
三人缓缓的走进了殿内,看守的侍卫并不多,只有两名。
分别一左一右的站在正厅的门前,身上也并没有传统千牛卫那身耀眼的铠甲。
女帝临近门前,对着那两位轻轻点了点头,就连一向寡言的红衣貂寺神情也有所不同。
两名守卫年岁看上去都不大,约莫四五十岁的样子。
左边那位在陈望北看来就像是一个普通人一样,平缓的呼吸节奏,一张扔到人群里也找不到的大众脸。
在这个高手如云的皇城内,看上去尤为的突兀。
相反,右边那位便很是不同了。仅次于刑部尚书李密的容貌,腰间系着一把无鞘剑,剑尖轻轻抵触着地面。怎么看,都像是一个高手。
“诸位,是不是等朕等的有些急了?”女帝刚一进门便轻声笑道。
陈望北望着一屋子的人,头皮有些发麻。
与朝会上不同,隔这一道珠帘就像是在世界中蒙上了一层纱一般。虽然看的到,但却并不真实。
但当着一个个紫卿就活生生的站在眼前时,那份的压力却是实打实的的冲击着胸间跳动着的心脏。
尚书左仆射张巨鹿,太师庞青云,右仆射房隐翎,中书令宇文天及,吏部尚书李青君。
近乎全是当今大周朝金字塔最顶端的人物。
“陛下,您要是再不来天及这家伙可是要去找你喽。”首辅张巨鹿微微弯曲笑道。
女帝坐在椅子上,斜眼看了看站在张巨鹿身旁的那位紫衣轻声道:“怎么,中书令大人莫不是成了张巨鹿这家伙的马前卒了,怎地一有事就把你往外面推啊。”
宇文天及摆了摆手,“么的办法,谁让碧眼儿这家伙天生就是个贼精的主儿。”
几句玩笑话,整个气氛瞬间活了起来,没有最开始那种沉闷的氛围了。
这种场合,小陈同志还是第一次参与,所有一时间有所手足无措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为了防止做多犯错,只得老老实实的站在女帝的身旁,一声也不吭。
几位朝之重臣当然是看到了陈望北,但没有一个人出声,全让就当陈望北不存在一般。
女帝在进入厅内后,整个人的气质瞬间发生了改变,不再是朝堂上手足无措的小皇帝。
相反,在进来的一瞬间,几位重臣的目光便从未有一刻离开这位年岁不足两位数的帝皇。
因为这一刻,她真的就是那高高在上的帝皇了。
“张巨鹿,交代给你的事办的怎么样了?”女帝看向碧眼儿问道。
身为首辅的张巨鹿随即答道:“回陛下,一切妥当。只待徐将军回长安城,即可。”
女帝点了点头,又看向了年岁最大的太师庞青云轻声道:“太师,朕不就是让你唱了几次黑脸么,也用不着真的整日里愁眉苦脸起来吧。”
一向总是慢半拍的庞太师这一次可是没有再慢,只见他眨着那双充满智慧的眼睛苦笑道:“我说陛下,以后这等事情还是少让臣做些吧。你是没见到今天这几个家伙偷偷看臣的样子,就像是要把臣吃了一样。臣年岁不小了,经不起这样的折腾啊。”
“好家伙,我就说你庞老货舞文弄墨的功夫的确还算了得。但这朝堂上的事,怕是那几个吊着银鱼袋子的小家伙都比你行。怎么就突然哪根筋搭错了,敢跑出来随便答腔了。”右仆射房隐翎一脸吃惊的大声说道。
不过因为皮肤有些黝黑,所以脸上的表情可能看上去不是那么清楚。
“得了吧,你就装吧房老黑。谁不知道你是出了名的善谋,就庞太师那演技你会看不出?”站在最边的吏部尚书李青君撇了撇说道。
几名重臣先后发话,陈望北也是看在眼里记在心上。
女帝挥了挥手,“好了,就此打住。叫你们几个过来,可不是闲扯淡,要聊天回到各自的府邸慢慢聊。就算到时候聊些床底之间的悄悄话,朕也不拦着。”
“徐家军的指挥权,到底交给谁去,赶紧给朕一句准话!”
一个个顿时不说话了,相互看了一眼后终是张巨鹿站到了前面。
“陛下,此等要是想必陛下心中早已有人选了吧。”
女帝托着自己的腮帮子说道:“你们几个,意思就是不反对喽?”
几人再次互相看了一眼对方,最终点了点头。
“那便好,朕可是生怕你们几个里有谁突然想不通了,那到时候朕可有的头痛了。”女帝说道。
身为金字塔最顶尖的这几位连连摇头,态度坚定不移。
女帝缓缓起了身子离开了座椅,“喔,对了。庞太师,麻烦你之后到大理寺走一趟。新科状元楚中人,畏罪死于狱中了。”
陈望北的瞳孔收缩了一下,但还是没有出声。
一身紫衣的庞太师苦笑道:“陛下,这日子没法过了啊。”
已经走到门口的女帝回了回头笑道:“朕看你这年龄也不小了,日后朕的儿子,没有一个好老师可不行。你家那长子,朕瞅着还挺顺眼的,学问可别是个半桶水喔。”
说罢,女帝便带着陈望北扬长而去。
这一场君臣的会议,极短。
短到连几名重臣都没有预料到,一个个只得看着女帝的背影无法言语。
只有一人,嘴角的笑容已经快要咧到根子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