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做不到的事,怎么敢要求别人拼尽全力。
茶室最角落的包间里,一男一女对面而坐,茶具被推到桌边,褐色纹理桌面中间放着方圆长短不一的七个红丝绒首饰盒,上面都是龙凤呈祥的烫金商标。
“能说说原因吗?”
男人瘦削的脸上堆满愧疚与忐忑,看着王静,几次张口无言,最终低下头,带着哭腔说:“对不起,我真的很爱她!”
“那为什么要和我结婚?”王静努力让自己保持平和的语调。
“我妈嫌她学历低,跟你结婚是我妈的意思。对不起,我骗了你。”
姚俊不时抬手抹眼泪。他已经被逼到绝境了,完全顾不上男人的体面尊严,求她这个被弃者施以援手,可怜更可恨。
“你打算怎么办?”
五月末,王家小屋阳台上的一盆栀子花刚刚绽开第一朵洁白,却突遭飞来一脚。
“欺人太甚!”父亲王奇生踹倒一盆栀子花,再难狠心祸害,气得直跺脚。
母亲张莉委顿在沙发上,看着客厅满地的礼盒,几乎要哭出来:“你别喊啦!怕人家不知道吗!”
“还不是你自作主张!这下好了,脸都给你丢光了!”
王家这一番喧闹和对门的装修动静并发,门里门外,王静分不清到底是哪个搅得她头痛不已。她无力去安抚互相责怪争吵的父母,只好拿着手机躲出门。
小区北门出去,对面就是她的高中母校——晋德高中。
王静没有故地重游的打算,左转进了奶茶店,点了一份水果冰沙,坐在窗前,看着外面车来车往,一粒粒吃着水果,一颗颗掉着眼泪。
不是因为被退婚,都二十一世纪了,谁在乎八字还没一撇的事。
但是这件事对她不是没有影响——相亲到恋爱订婚,没有多热烈,都是按照规矩来的。长辈们希望早点结婚,姚俊说“感情要慢慢培养,不急于一时”,怕是缓兵之计。
筹谋了一年,要领证了,她做好准备,姚俊却突然摊牌。
姚家鸡飞狗跳,让旁人看了好一场闹剧。
虽然自己是被抛弃的,但王静觉得自己罪过好大,差点拆散了这对苦命鸳鸯。姚俊来哭一哭,她就不追究了,气度不见得多大,没出息是真的。
自己奋斗了这些年,为了什么?
除了一纸文凭和公司里那间小小的办公室,她好像没能为自己搏来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她觉得自己比姚俊还懦弱——姚俊到底是为爱反抗了,可是她唯唯诺诺,人前不哭不闹,只能暗地里唾弃自己。
下午放学的点,一波一波的学生涌出来,王静提着卤菜混在人潮中,听着少男少女们讨论课业,讨论明星,讨论周末的消遣……不知不觉走到楼下,发觉那轰鸣的装修声也已停止。
她在楼道里深呼吸、揉脸——只是走了一个不爱你的男人,又不是世界末日,不值得哭。
我才二十七,以后的日子长着呢。
不管发生什么,再坏又能到哪儿去?
最难的时候都过去,没有什么能打倒我了。
这是你的选择——原谅,让那个懦弱又勇敢的男人好过点;配合,让自己不至于背上违逆父母的压力;放手,再给自己一次机会,下次,一定要抓住了。
王静轻轻地扣门,门打开一点,张莉的脸从门后露出来,一脸忧愁,看见王静却立刻变色,“嘭”地关上门。
“妈,是我啊!我去买菜了,妈!”
隔着门板,王静听见母亲的哭声:“都是我们的错!”
“滚!你给我滚!”父亲愤怒吼叫,母亲立刻没了声。
“爸,你干什么!妈,快开门!”出去溜一圈,连家门都进不了了。
仿佛回到许多年前,她在门内急切地哭求——不过现在,她在门外。
王静趴着门,使劲拍打,门内只以静默回应。
她恐慌极了,几秒而已,却是格外煎熬。
门应该没有锁死,撞门!
王静把卤菜袋子放在地上,闭眼发狠撞上去,直到身体倾倒也没有撞击的痛觉,而是柔软而结实的触感。
耳边有人惊叫,王静脑子混乱得很,反应过来时,发现自己横卧着,身下压着一个人。
爸?妈?
可父母就站在一边,视线上移,他们或愤怒或哀伤的脸上,都带着些许震惊。
看见爸妈都好好的,王静松了一口气。
该不会是姚俊这个蠢货吧?
压死你算了,活该!
“不好意思!”王静慢慢起身,手掌撑在身下人的手肘上,故意碾着,期待看见对方痛苦的神色。
可是,映入眼帘的并不是姚俊那张瘦削的脸——是一张非常俊气的脸,眉目口鼻都是她描摹过许多遍的。
骤然看见,王静脑子一片空白,心跳一滞,身体也发冷麻痹,差点再趴下去。
熟悉到心痛,甚至不敢把这张脸和记忆里的人对上号。
“你撞不死我,想压死我吗?”男人咧嘴,眼睛弯着,这分明是笑,与她一家三口各异的消极神情对比鲜明。
但是她迅速屏蔽了这张脸,后来也记不起她是怎么起身,怎么拎回了卤菜,怎么进的厨房,怎么把自己锁在里面——这之间经过一场漫长的斗争……
手里的塑料袋打了个复杂的结,解着解着就成死结了,于是找剪刀,拿碟子……乒乒乓乓一通乱翻,最后把水龙头开到最大,温水慢慢变成热水,冲干净汤汁,烫得手发红刺痛。
王静靠着流理台慢慢蹲下,在哗哗流水的掩护下呜咽。
过了很久,厨房门被”嗒嗒嗒“敲响,老爸的声音响起:“人走了,出来吧。”
王静迷糊的眼望着门上的灯影,发现这是外面的灯光,自己忘了开灯,刚刚一直摸黑在倒腾……
楼下嘈杂的人声,马路上的鸣笛声,微弱的晚课铃声……
还有那往日的回声,闷闷的,絮絮叨叨,没完没了……
“……给我一次机会,我们重新开始……”
机会?
重新开始?
你在开玩笑吗?
怎么能这么轻易就说出这种话?
为什么现在回来?
我可是,好不容易才把你放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