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从车站出来,奔向下一个目的地,假如地点跟时间一样,一去不返,再也不能踏上曾经的那片土地,我们是否会像渴望一台“时光穿梭机”那样去渴望一台“地点穿梭机”,穿梭回到停留在我们心里的那些地方,踏在那片土地上去想曾经发生的事,去想那片土地上曾经的人。
幸运的是,有些地方,我们还能回得去,不幸的是,在那些地方发生的事,都成了回忆。这生活是公平的,带走了时间,留下了地点,把过往丢给了回忆。这生活好像又是不公平的,因为回忆多少是夹杂着苦涩的。
可是,即使回忆夹杂着苦涩,我们仍然沉浸其中无法释怀,因为我们都知道,回忆是另一种相聚的方式。
青春好像也是这样。
6月25日。
挂在地平线上的夕阳像极了一只受了伤的魔鬼嘴唇,在西边撕开一道大口子,它用红色向世人宣布,洒下的那片区域,仍是它随时可以蚕食的地盘,它就像一个病入膏肓的人,拼尽全身的力气苟延残踹着,证明今天它还活着,你们还不能把我怎么样,呵,即使是我即将坠入无尽的黑暗,可我明天还是要回来的。
我踩着魔鬼洒下的那片红色区域,趿拉着不均匀的步伐漫无目的游荡。
“你说有些人也真是奇怪,总喜欢在错误的时间里做不该做的事,然后呢,在正确的时间里又不敢去做本可以去做的事。”
我因为昨晚的醉酒直到现在脑袋还一直昏昏沉沉,杨佳昨晚说的话就像这初夏的蚊子一样,在我的耳边绕来绕去,任凭我怎么驱赶,对我仍不离不弃。
脚步总是追随着自己的心,心的方向永远都是决定我们最终的落脚点,就算故意兜兜转转,脚步总会离落脚点越来越近。
蒋哥大澡堂换了店招,现在更名为“夜未眠洗浴中心”,这七个亚克力吸塑大字高高的架在楼顶之上,比上学那会要气派的多,以往门前的那片荒地,现在已经开辟成了停车场,零零散散的停了一些车,当初嘎吱作响的钢化玻璃大门也换成了自动感应钢化玻璃门,透过玻璃门,看到室内的装修也幡然一新,那会收银台还在大门的入口处,蒋回踏着拖鞋,一边用干毛巾擦头发上的水,一边跟收银的蒋哥老婆说“嫂子,今天这个水烫的都快脱落皮了,快给我拿五瓶凉水。”他掏出几个硬币放在收银台面,拿起一瓶凉水一口下去了大半,然后转头对正在穿鞋的我、吴天、王离还有安也说,自己来拿。那会蒋哥大澡堂旁边还是个网吧,现在已经换成一家上下楼的饭店,店里食客稀疏,显然还没有到上客的时间。饭店旁边是一条笔直的水泥大马路,沿着马路一直往东走大概八百米就是我曾经的高中,现在已经荒废了,为规划新城市建设,一年前政府将县初高中搬到了城西,离这足有五公里远,留下的这座荒废的躯壳,听说在几个月后也将被推平。现在,这条曾经车来人往的水泥马路就像一位风烛残年的老人,但那坑洼不平、布满裂痕的路面无不都在细数他的“丰功伟绩”,现在他就安静的躺在这里,安静的等待岁月的安排。
那像魔鬼嘴唇似的夕阳,心有不甘的带走它在这世间的爪牙,挣扎着坠入地平线下,还了这世间一片安宁。
两扇铁门象征性的用一根细细的钢丝绕在一起,就当做是锁了,这座曾经风光无限,甚至引得教育局领导多次考察的教学重点基地,今天竟会落魄到如此的境地,连一把简单的锁都嫌浪费。是呀,曾经缔造这所高校传奇的园丁们早已搬迁到离这五公里外的城西新校区了,有谁又会在乎这座失去灵魂的躯壳呢,对他们而言,这仅仅是一个场所,一个在那个年代提供他们生存下去的场所罢了。
我解开那把敷衍的“锁”,推开一条缝隙,将身体挤进门去,时隔五年,我再次踏入这个园区,可这里的一切再也不是我记忆里的模样了,走道上被雨水浸透而腐败的落叶叠了一层又一层,散发着难闻的腐烂气味,操场上被拖拉机碾压出的深深沟壑纵横交错,篮球场上堆了几处像荒塚的乱石堆,折断的篮球架斜躺在碎裂的水泥球场上。。。。。。
这里可是我的青春啊,我十八岁的青春啊!如今它变就成了这个样子!
离校门最近的这座三间瓦房,坐南朝北,那会是物理实验室,透过那扇半遮半掩的门,我仿佛看到了杨佳跟潘盼因不小心打破温度计而被老师训斥的面红耳赤,而我身旁的蒋回竟趁此间隙走上讲台,将那台崭新的电流表摔得粉碎。
再往东边,隔着一条正对北边教学楼的走道,仍然是座三间的瓦房,这儿是图书室,至于当初这里都藏有哪些书,我也不得而知,因为我在的三年里,这所谓的图书室就从来没有对学生开放过,我也只是路过时偶尔会探头张望,几排书架上面摆满了厚厚的书。
在这两个三间瓦房中间这条走道尽头的南边是一排东西走向的栅栏,栅栏以内就是操场了,操场的最东边是一个篮球场和四个用水泥泥成的简易乒乓球台,紧挨着栅栏正对着教学楼的地方是升旗台,在这升旗台上,我们曾经接受了新生入学洗礼,在这升旗台上,我曾经从年级主任手里接过那个装有五十元钱的学期优秀学生奖励的信封,也是在这升旗台上,我跟蒋回当着全校学生的面被校长通报批评,现在,这旗台上的红色地砖已经剥落大半,矗立在旗台中心的旗杆伴着半截绳子在空中随风摇摆。
我点上一支烟,爬上升旗台,望着台下的操场,仿佛我又变回了当初被校长通报批评的自己,操场上一千多双眼睛盯着我,就像一根根恶狠狠地蜂刺扎进我的心里,我低下头重重的吸一口烟,转过身去正对着教学楼。这座日本设计者设计的教学楼一字排开,中间前突的部分是通向二楼跟三楼的手扶楼梯,用一圈透明的玻璃罩着。在这玻璃罩着的楼梯两边是对称的四间教室,从一楼到三楼。教学楼的西边是我高二那年新建的新式厕所,而在这之前,厕所是在教学楼的东边。教学楼的后面是两排宿舍,第一排是学生宿舍,我们就住在那儿,第二排是教职工宿舍,因为吴天母亲是教师的缘故,他有幸住进了第二排宿舍。而在教职工宿舍的后面就是当初我们宁愿吃泡面都不想去的的食堂。
掐灭手里的烟头,踏着落叶与雨水积满的走道直到教学楼的楼梯前,楼梯上布满了厚厚的灰层,掩盖了它原本的痕迹,我一阶一阶的爬到二楼去,二楼的阳台上落了一地的鸟屎,很久不见人迹,这里成了鸟的地盘,沿着阳台,我一直往东边走,直到最东边的那间教室,推门而入,惊了几对安栖的麻雀,尖叫着飞出窗外,惹起一片飞尘。黑板上蒙了一尘灰,隐约还能看出板书的内容,几张破损的课桌倒在教室中间,掉落的桌腿七零八落。
我叫明忆,这间教室走出的“高材生”。
点上一根烟,我坐在讲台的台阶上,烟雾缭绕,平日未曾觉得这烟有多呛人,今日竟呛的我眼泪直流,泣不成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