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雨渐渐小了许多,雷电的轰鸣销声匿迹。
小雨淅淅沥沥下着,打在白杨树的叶子上发出好听的“叭叭”声,像极了某人此时的心情。
雀赤惊喜万分地望着夏荷越来越红润的脸,她的鼻息越来越均匀,很快,她睁开了眼,那是一双金色的美眸,高贵却不失温柔。
夏荷一手撑起身子坐起来,一脸茫然地望着眼前的一切,夏日和夏雨并排躺在一起,小脸安详像是睡着了般,雀赤守在他们两个身旁,用手撑起一道光幕挡住夜空落下的雨,他们身后的那条小溪静静流淌。
一切都好像是在告诉她,她曾经做了一个噩梦,一个她死了的噩梦。
“你是…雀赤?”夏荷瞄了眼雀赤,勉强认出了那位穿红色衣服的男人。
八年前的雀赤,英俊潇洒、清新俊逸,而现在的他,满脸沧桑,已不是曾经那个俊美的少年。
“嗯!”雀赤激动地点头。
夏荷想要站起来,但刚准备起身,胸口处那道已经愈合了的伤口隐隐作痛,夏荷又坐了回去。夏荷捂着胸口,疼痛告诉她这并不是噩梦,她确实死过一次了。
“是你救了我?”
雀赤沉默了会儿,他脑海里回忆起那一幕:那位气息萎靡青年把手里那团皱得不成样子的东西再一次塞回胸口,然后沉默着走远,他没有再做什么,也没有留下什么话,他就那样蹒跚着走远,像极了一条无家可归的狗。
雀赤摇了摇头。
夏荷沉默,她不知道再说什么能缓解现场尴尬的气氛,雀赤也只是沉默。
外面的雨越来越小,已经不需要再用灵力当作雨伞了,雀赤把手收了回去,支支吾吾地说:“你……你过得还……还好吗?”
“嗯。”夏荷轻声回答。
雀赤瞥了眼他身旁那位“熟睡”的男孩,夏日的皮肤要比夏雨白一点,雀赤很好分辨。
“他……他就是你的儿子?”
“嗯。”
“我……”雀赤还想再说什么,但他又苦笑着摇头,他曾经千百回地追求过她,她拒绝了,就算现在再提,答案也应该是一样。
“我要回去了。”
“嗯。”夏荷的声音一直很轻,也很柔,但雀赤更加苦笑,“何苦啊,我这是何苦呢?”
雀赤走了,走得很突然,却又很自然,他不顾一切地飞奔而来,但却没有留下的理由。
夏荷注视着雀赤离开的身影,叹息一声,百感交集却又说不出什么。
“愿你安好吧。”夏荷祝福。
这个世界上,有人对你好,你就要对他倾心……没有这样的道理。
……
雨过了,常水村的烈火也熄灭了,惨烈的凄吼没有再响起,一群黑衣人把全村的孩子聚集在一个圈里,就像是在圈养牲口。
“踏踏,踏踏……”突然,有一个疲惫的身影踩着雨水由远及近,那是一个身着灰色衣物的青年,面容憔悴,他微微弓着背,看起来像是在某个店里打杂的小厮。
黑衣人们没有做出什么反应,那位青年从他们身边路过,他望了眼圈子里昏迷的小孩们,继续弓着身子走自己的路。
青年走远了,黑衣人们才开始“活动”,他们要么尸首分离,要么喉咙溅血,一个个在噗嗤声里倒在地上,血把常水村积水的地面染得更红。
……
青年路过一个小卖铺,看了眼白墙瓦房,那里面依稀传来一些轻微的呼吸声,还夹杂有一些沙哑的嘶吼。
鬼使神差,柳长岁走进那座屋子,他见过那两个人,只有一面。
修者不能杀戮凡人,任修者说出怎样的狂言,雀岩没有做,白杉没有做,那位刚尸首分离的黑衣人自然也不敢做。
只不过,如果修者真想要凡人死,方法有很多,失血过多是一种最常见也最直接的方式。修者不能杀戮凡人,但若凡人不争取那一线生机,圣人也不能多说什么。
夏雨母亲和夏炎身上有很多伤口,血从他们的脖子、肩膀、腰腹……涓涓而流。
夏炎昏迷,夏雨母亲的意识模糊不清,她想要做些什么,但却只能趴在原地蠕动发紫的嘴唇,她快死了。
白墙瓦房里微光一闪,柳长岁离开了,只不过他的身子更加佝偻,乌黑的发丝里夹杂了一些雪白,他老了。
……
“呦呦!呦呦!”小飞鲸叫得很激动,它没有进村,因为它路过村口的时候逮到了一个贼。
小飞鲸猛地撞了一下昏迷雀岩,确保这个被它偷袭的人不会醒来。
“踏踏,踏踏……”脚步声更加疲惫,有一个佝偻的身影在黑夜里走来,他浑身散发着死寂,身后自带一层黑幕,他的到来让这个地方忽然陷入了寂静,蚊虫不鸣。
“呦呦!呦呦!”小飞鲸并没有在意这些,它扑到柳长岁的怀里,蹭了蹭他的褶皱的脸。
“呦呦?”小飞鲸瞪着深蓝色的大眼睛,担忧地望着柳长岁。
“没事。”柳长岁难看地笑了笑,声音嘶哑。
他摸了摸小飞鲸的脑袋,内心有些欣慰。
“请了半天假,我们玩会儿再回去。”
“呦呦?”小飞鲸朝着雀岩怒了努嘴,脸上浮现邀功的神色。
“走吧。”柳长岁声音里充满疲倦。
杀那些黑衣人,他只是心情不好,他是一个自私、贪婪、残酷、无情的人,影子说的并没错。
柳长岁爬上小飞鲸的身子,指了一个方向,他们就这样离去。
……
柳长岁离去之后,一道红色的身影出现,雀赤去而复返,他看着狼狈的雀岩,神色冰冷。
……
常水村的雨已经停了,篱笆小院外那条土路上泥坑遍地,夏荷背着夏雨,手里夹着夏日,艰难行走。
近了,篱笆小院的惨状映入眼帘,夏荷猛扑过去抱住昏迷的夏天,但她又很快舒了口气,还有心跳。
只不过,夏荷瞥了眼夏天的手臂,神色哀伤。
……
几天后,常水村全村缟素,白色丝带垂挂在小溪边那排白杨树。明明已过了杨絮飘飞的季节,夏日却仍觉得白色杨絮在随风飘扬。
“妈,我想去‘上学’。”
夏荷拉着夏天的手,一身白裙的她好似回到了十八岁,裙摆飘飘,倾城佳人。
“嗯。”夏荷轻轻点头,夏日口中的上学当然不是常水村不远处的普通学堂,他想要去的是凡人触及不到的领域。
夏雨和他母亲站在不远处,一向温柔的夏雨母亲在常水村人缘极好,而此刻,看着白杨树梢挂满了白丝,妇人不禁红了眼。
“妈,我也想去。”夏雨拉了拉他母亲的衣袖,夏雨目光炯炯,坚定不移。
“嗯。”夏雨母亲抱住了他,眼里充满不舍,但不舍并不是不让他立刻的理由。
这片天空存在,不是为了让人去仰望。
这片天空存在,不正是为了让人去飞翔吗?
所以,为什么要为他远离你而悲伤?
夏雨母亲抱了抱夏雨,眼里虽然有一些晶莹的泪花,但她略有皱纹的嘴角却向上翘起,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