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外人看来,这就像是一对亲密的恋人在咬耳朵,苏莞然脸上带笑,伸手碰了碰头上的金簪子,主动示好。拓跋连城青黑色的面具被灯红渲染,刚毅的轮廓也变得柔和起来,莞尔相迎。
拓跋连城挑了挑眉,黑曜石般的瞳孔闪过几分戏谑,撑着下巴,盯着苏莞然看了半晌,点了点头。
苏莞然一喜,竟主动给他剥了个橘子,道:“今日算是我报答你上次帮忙的恩情,我不喜欢欠别人的。”
“你不喜欢欠别人的……”拓跋连城将橘子拿起来,若有所思地看着她,忽问,“所以,你更喜欢交易?”
苏莞然不置可否,“人情债最难偿还,若是交易值得,当然是公平交易为上。”
拓跋连城收回视线,目光深邃地看向戏台之上,贵妃执杯回身,眸中悲切,一颦一笑,却又风情万众。
果真是,绝好的戏子。
时间又过片刻,忽然,苏金玉带着几个姑娘走了过来,手中还拿着两个白玉酒壶。
苏莞然与拓跋连城对视一眼,拓跋连城只做不察,静静看他的戏,但通身却还是隐隐散发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叫那些女儿家都不敢太过靠近。
苏金玉撑着笑容,笑容里明显带了几分不怀好意,苏莞然却好似全没看出,反而受宠若惊地站了起来,“三姐姐可是要过来坐?”
苏金玉脸上的笑容险些挂不住,心头一阵恶寒。她已经多少年没有听苏莞然喊过自己“三姐姐”了,怎么听着这么别扭呢?
“咳,”苏金玉准备多时,这会儿反应倒是不慢,拿起她的酒杯替她到了一杯酒,亲自送到苏莞然的手上,道,“昨日中秋佳节,妹妹一句话不说便离席而去,姐姐本想敬妹妹一杯,只待留到今日,实在是罪过了。”
说完,她的目光在苏莞然的头上扫过,看着那只金簪子眼中闪过几分意味不明的情绪,不偏不倚都被拓跋连城看在眼里。
他笑了一下,没说什么。
中秋离宴并不是一件好事,苏金玉偏要大声说出来,真是恨不得将苏莞然踩在脚底一般。
苏莞然执杯,受宠若惊般看着苏金玉,感动不已。
“姐姐这说得是哪里话,你知道妹妹在家中素来是口笨嘴拙的,只怕坏了宴会气氛。又奉了太后之命要教学规矩,哪里像姐姐这么悠闲。当是妹妹向姐姐赔罪,妹妹先自罚三杯!”
说完,苏莞然便在苏金玉目瞪口呆中,真的先干了三大杯。
苏金玉反应过来,不觉又在心底冷笑,她还想着该怎么将人灌醉,没成想她竟然自己先给自己灌酒了,当真是求天下雨逢打雷,这可怪不得她。
“妹妹客气了,姐姐素知妹妹是个有孝心的,来这一杯,姐姐敬……”
“姐姐说得妹妹好生惭愧,”苏莞然又一次抢话,将杯子往前一送,“姐姐在家孝顺爹娘,在外怜悯弱小,从来都是京中第一良善温和、品性高洁之人,旁的女子哪个及得上姐姐半分呢?来姐姐,为了你的美丽大方,干了这一杯!”
拓跋连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忽觉那戏台子上的贵妃半点没有苏莞然装腔作势好看,竟侧头听起她们说话来。
苏金玉面红耳赤,一副见鬼的模样看着苏莞然,虽觉得矫情发酸有哪里不对,但苏莞然喝酒的动作也是干脆利落,因此也并没有多心,将酒杯一饮而尽。
跟随在苏金玉身边而来的几个女子脸色都有些不怎么好看。
苏莞然所说“旁的”女子,哪个“旁的”?还不说得是她们?没想到苏金玉连一点推辞都没有。
饶是如此,她们也受父亲命令,不能轻易离开。但一个嫡女,一个准南王妃,她们一时也不知道该奉承哪一个,只好讪笑着陪酒罢了,不肯轻易出声。
拓跋连城看苏莞然又到倒了一杯酒,叹口气继续道:“姐姐从小便诸多照顾妹妹,你我姐妹之间有诸多误会,莞儿细想,皆是自己的过错,这一杯还请姐姐一定要饮下,象征你我冰释前嫌。”
苏金玉想想自己也是要和苏莞然套近乎的,也没有推辞,笑着道:“姐妹之间,有些龃龉也是正常,妹妹不计较姐姐霸道就好。”
说着,又饮了一杯。
二人就这么你一杯我一杯,不过多时,都有些醉了。
苏金玉浑身难受,总觉得下一刻好像自己就能倒下去,但苏莞然却怎么办点事都没有?她正疑惑地看着苏莞然,不想,眼前的人忽然失力,一下子倒在了桌子上。
芸娘大惊,“哎呀,姑娘可是喝多了,我送姑娘回房吧。”
苏金玉眼睛一亮,“不必!让我来!我姐妹二人今日重修旧好冰释前嫌,芸娘,便让我自己送七妹妹吧,芸娘好生伺候南王殿下便是。”
芸娘有些踌躇,挣扎不能决定,那厢苏金玉已经叫上自己的丫鬟,将人往韶紫庭送过去了。
她二人一走,其余人自然也就散了。
拓跋连城拍拍自己的手,看了眼那边被董霓云缠住的苏安和,目光一扫,便看见那底下坐着的一个方脸男人抄小路离开,前方隐隐约约还有下人招手带路。
拓跋连城好整以暇,从容不迫地跟了上去,身边的芸娘一改方才举棋不定的状态,默然无声而坚定不移地跟了上去。
那方脸男人喝了些酒,脸上带着几许醉意,没过多久,就走到了韶紫庭之外,却没有进韶紫庭。
芸娘道:“院中有人看守,他进不去。”
道路无灯,四下无人,月色半明半昏,拓跋连城的脸几乎完全看不清晰,就像蒙着一层看不见的恐怖迷雾。
芸娘还以为他有话会问,但却迟迟没听见出声,她抬起头,脸色却陡然刷白。
拓跋连城阴冷的目光定定地看着她,问:“芸娘年纪轻轻,便成了太后亲信,本王倒是十分佩服。”
芸娘嘴角一颤,心底止不住地害怕,忽然,却见前方苏莞然从暗处跑出,一把抓住拓跋连城的手,“快走快走,火烧起来了!”
火,是真火。
但火并不是从韶紫庭烧起来的,而是在韶紫庭近处月台烧起来的,月台上纱帐垂地,随风飘荡。
苏莞然到底喝得还是有些醉,她被苏金玉在搀扶的过程中掐了好几把,听了好几句“你这个贱人”、“今日就是你的身败名裂之日”,直到快到韶紫庭,苏金玉仍旧没有收手的打算。
既然如此,她又何必心慈手软?
才入亭中,苏莞然便在两人转身时,拿起地上的木棍将两人敲晕,直接扔在了月台上的躺椅上,而后站在路边的竹林中。
她与苏金玉穿得大体相同,兼之天黑路深,带人来的下人也看不清楚,匆忙便离开去准备下一步,那酒酣耳热的周冲便站在了她的面前。
“人已经放在了亭子里了,”苏莞然抬起下巴,“你知道怎么做吧?别伤了人,只要做做样子就、你干什么?!”
周冲醉醺醺地笑了笑,竟冲她抱了上来,“美人……”
苏莞然大惊失色,还以为他认出了人,惊惶地将人推开,脚步却有些踉跄,惊呼道:“你疯了,亭子你的才是你的目标!”
周冲被她推得有些晕头转向,在原地绕了两圈,红着脸淫笑道:“调皮、嗝,美人儿你、你放心,为了你,我什么都愿意做!回头咱们老地方见,嗝……”
苏莞然目瞪口呆地看着他转身离开,两只脚险些软了。
她就说什么人竟然敢对准南王妃做这种事,周冲带来金簪又怎么会落到苏金玉手中,原来两个人早就私相授受有一腿了?!
苏莞然愣了好久,忽觉夜风一吹,苏莞然头脑顿时清明,转过头看向那月台,结果却发现那苏金玉竟然醒了过来,主动抱了上去,“好哥哥,人家想死你了。”
周冲头脑不清醒,也不知道为什么换了人,但他却还是用力抱了上去,乐呵呵道:“好妹妹,你这嘴儿是越发甜了……”
苏莞然:“……”
虽然隔着纱帐,但苏莞然还是被他们倒尽了胃口,浑身起了几层鸡皮疙瘩,着急忙慌地上去抓住芸娘的手就跑。
“我的天哪,那两个人竟然早就在一起了,噫,搂搂抱抱的恶心死了,芸娘,咱们快找个地方躲起来。”
“芸娘”默了默,走到一个拐角处便蓦地将人拉住。
苏莞然用力扯了两下,竟没扯动,晕晕乎乎地转过头,看着异常高大的“芸娘”,怪道:“呀!芸娘你长高了!”
真正的芸娘依旧满头冷汗,看着被苏莞然拉住的拓跋连城,警惕又恐慌地站在原地,竟没有管苏莞然。
她只知道,拓跋连城挑明她的身份,一定是想要她做什么,或者是……想对她动手!
苏莞然抬头,对上一双清明的黑色双眼,迷醉的眼神带着朦胧湿润,脸颊白里透红,身体站不甚稳当地抱住了她,傻笑着抬手,在他青黑色面具上划过,道:“好丑。”
拓跋连城:“……”
“芸娘,你怎么也带上了面具了?”苏莞然困惑地擦了下那张冰冷的面具,指腹带着酒气从他脖子上划过,停在胸口,抓了一把,“唔,胸也变小了。”
拓跋连城眼皮一跳,芸娘终于也后知后觉地反应了过来,就要上前,却见苏莞然一把拿起拓跋连城的手放在自己胸口,“要长这么大才合适嘛!”
拓跋连城:“……”
芸娘险些给她跪了,“小姐?!”
苏莞然被她一吓,浑身打了个寒颤,再次清醒,才发现自己面前站着的不是芸娘,而是带着青黑色面具的南王。
而他的手,正在自己的胸上,眼里,带着意味深长地笑意。
“啊!”苏莞然吓得脸色发青,抬起手重重地挥下,“流氓!”
啪!
满院皆寂。